正文 榮歸鹹陽(上)(2 / 3)

過了會兒,母親擦擦眼淚,笑著說:“你看我……唉,政兒還在旁邊呢。”母親轉頭對我說,“政兒,這是……”

“爹!”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幾乎迫不及待。我以為他會笑著答應一聲,然後把我緊緊摟在懷裏。想到這裏,我幾乎要哭出來。

出乎意料的是,聽到我這樣喊,母親和那個男人都是一愣,他們互相看了一眼,母親急忙說:“政兒,不可亂叫!他……他是你的呂不韋叔父。”

啊?我一時呆住,臉上火辣辣的。我仔細看了看這個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相貌堂堂,分明就是母親描述的那個樣子嘛!怎麼會不是父親呢?我不解地看看母親,看到她催促的眼神,我低下頭,叫了一聲:“叔父。”

叔父蹲下來,眼睛裏飽含笑意。這微笑如同和煦的春風,讓我心裏暖暖的。他蹲下來,拉住我的手,又撫摸著我的頭,不住地上下打量我,眼神裏滿是慈愛。我聽到他喃喃自語:“政兒,你長大了……”半晌,他站起來,牽著我的手,說,“走,政兒,我們去找你爹爹。”

我們走進宮殿,那宮殿真大啊!一根根高而粗的柱子,頂天立地,幾個人都合抱不住。柱子上刻飾有我從來沒見過的精美花紋,腳下鋪著平整光滑的青黑色石板,每一塊都仿佛鐵鑄的一般。這氣派漂亮的宮殿,深深令我著迷。

盡管叔父有意放慢腳步,我還是跟不上,走得氣喘籲籲。

轉過遊廊,是另一幢幽深的宮殿,門口兩側站著頂盔貫甲手持長戈的武士,目不斜視,威風凜凜。叔父停下,整理一下衣襟,帶著我們大步走進去。母親叮囑我:

“政兒,見到你爹爹,一定要知禮,莫要傻愣愣的,啊?”

我一片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母親。叔父笑道:

“不妨,小孩子嘛,子楚他不會見怪的。”

“子楚?他……”母親很是詫異。

叔父笑道:“哦,異人歸秦後,深得華陽夫人寵愛,如今已更名為子楚。”他看看母親,又加了一句,“華陽夫人乃安國君的正室夫人,雖非異人的生母,卻對他疼愛有加。”

母親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他們說的話,我聽不懂,也不感興趣。一想到即將見到父親,我的心便怦怦亂跳,又歡喜又忐忑。

叔父領著我們走了幾步,來到一間裝飾華麗的宮室前,正要進去,忽然,裏麵走出一個寬袍大袖的男人,攔住我們。他向叔父深施一禮,道:“呂先生,太子身體不適,今日任何人都不見。”聲音尖細,令我渾身極為不舒服。他的長相也很奇怪,明明額頭上皺紋堆疊,上了年紀,下巴卻光溜溜的,不長胡子。

叔父臉一沉,斥道:“我正是奉了太子之命,引太子妃和世子前來覲見,你休得胡說!”

那人急忙施禮道:“呂先生,小人不敢——這是方才太子特地吩咐下來的!”

“哦?”叔父手撚須髯,眉頭緊皺,“他怎會……”驀地,他抬起頭,冷冷道,“我問你,可是那孫美人在此?”

“這……”那人支支吾吾,神情尷尬,“小人……小人隻是奉命傳話,不敢妄加言語……還望呂先生恕罪。”

叔父輕歎一聲,擺手讓他退下。他轉身看著母親,半晌無言,閃爍的目光裏似有千言萬語,卻隻是牽起我的手,道:“也罷,我先帶你們去覲見華陽夫人罷。”

(三)祖母

或許是冥冥中注定的緣分,我與祖母華陽夫人的第一次會麵,就奠定了她對我一生的寵愛。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正是這位老婦人,不僅將原本失寵的我父親一手推上太子之位,而且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亦改變了我的命運。

當我見到這位鶴發高挽、童顏潤澤的老婦人時,竟莫名地從心底感到親切。或許是因她和藹可親的笑容,或許是因她雍容典雅的氣質,或許是因她慈愛溫和的口吻……在她麵前,我沒有見到陌生人時的那種緊張。雖是第一次見麵,卻仿佛我是她親手帶大的孫兒一般,這令母親欣喜不已。就連叔父也很是驚訝,他捋著胡子,笑嗬嗬地看著華陽夫人把我抱在懷裏噓寒問暖,不住地喂我吃各種瓜果,疼愛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我身上。

雖然母親事先囑咐我要時時恭謹,莫要失了禮數,但是隨和的祖母卻令我忘卻了拘束,我興奮地給她講述我一路上看到的景象,我的口齒前所未有地清晰,越說越興奮,一邊說一邊比畫,逗得祖母開懷大笑。我喜歡聽她爽朗的笑聲,仿佛冬日正午的陽光,讓這死氣沉沉的宮殿頓時充滿勃勃生機。我喜歡偎依在這個老婦人膝下,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愉快。

這時,祖母又喂我吃下一塊杏脯,笑吟吟問道:“政兒,你回來後,可去見過你的父親?”我嘴裏含著杏脯,搖搖頭。

祖母微詫,看向叔父。叔父急忙上前:“稟老夫人:方才在寢宮前,太子命人傳話,言身體不適,故而未得覲見。”

“哦?”祖母一臉詫異,“不會吧,好端端的,怎麼……”看著叔父的表情,她似有所悟,麵色一沉,“哼,我就知道!這裏麵肯定少不了她的事!”屋內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片刻後,祖母輕歎一聲,道,“罷了,有勞呂先生,先安排他們母子住下,就在嫿陽宮罷。”隨即,她笑眯眯對我道,“政兒,你是我的孫兒,是我大秦王族的世子,從今兒個起,你就把姓改回來,叫嬴政!”

(四)父親

如果說和祖母的會麵給我留下終生難忘的溫暖和欣喜,那麼,與父親的初次見麵,同樣令人難忘,卻成為我心頭恒久不愈的傷。

能夠到一個新鮮的地方生活,我興奮極了。美輪美奐的建築,精巧細致的器物,畢恭畢敬的宦官……一切都讓我耳目一新。在鹹陽王宮醒來時見到的第一縷陽光,都讓我覺得格外不同。

吃過早飯,叔父來看我們。他笑嗬嗬地問我睡得香不香,吃得飽不飽。母親對我道:“政兒,娘要和你叔父談些事情,你先去花園裏玩一會兒。”我應一聲,開心地跑去花園。

花園好大,我興致勃勃地瘋跑著,蹦跳著,傻笑著。在花園中央,有一汪淺淺的小潭,潭中央佇立著一座假山。潭水僅尺許深,十分清澈,裏麵遊弋著十幾尾青色小魚,非常可愛。我蹲在潭邊,著迷地看著它們遊來遊去。我想起自己在邯鄲捕到的小魚兒,臨走時全都放歸漳河了,不知它們現在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