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雜陳，項思珞仰著臉，任帶著融融暖意的陽光將目中濕潤曬幹。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些許失落，又有些許釋懷，紛紛亂亂的思緒，似乎都在看到秦知曄的那一刻梳透，濃霧散盡，心結開解，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隻是心裏，終究有些難過，原來連日來的心動思慕，都不過是自行造就的一刻幻夢，皆是表象虛妄，夢醒了，隻剩下那一份悵然若失。
是夢非夢終若夢，將醒未醒不願醒。
此刻，她終於明白當日簽文的含義，而她也終於願意醒來。
不知不覺間又走到月老廟，或許是身隨意動，從此處始，也從這裏終。
陽光斜斜打下來，合歡樹畔，月老廟前，有人長袍廣袖，迎風獵獵。
項思珞慢慢走到他身邊，沒有抬頭看他，隻是靜靜地望著廟中月老金身，輕聲道：“你說得對。”
孟枕書並不意外：“想明白了？”
項思珞緩緩點頭，聲音十分平靜，聽不出悲喜：“我的感情……和姚薑姐姐的不一樣……我喜歡的，不過是自己造的一個夢，頂著秦小姐樣貌的夢，並不是真正的人。”
“或許……我真的是童子命，根本就不懂何謂男女之情，或許……我真的該如你所言，皈依空門……”
孟枕書皺眉：“不是說想明白了？怎麼反倒自暴自棄起來？”
“你自己就是方外之人，卻說出世是自暴自棄，豈不是自相矛盾？”難得抓住他話中錯處，項思珞笑話他，不知不覺間心情也慢慢明朗起來，“並不是灰心喪氣才想出世的，隻是想到你從前說過的話，人生本就像一場大夢，是人們自己不願醒來……那麼，如果我願意醒來，是不是所見所聞都會有所不同？”
孟枕書看著她，沉吟片刻，竟也有些遲疑起來：“你……當真不是想不開？”
“怎麼？平日裏老嚇唬我想讓我修道，這回我真的想學了，你倒怕我想不開？”項思珞衝她眨眨眼，取笑起來，“難不成你也是葉公好龍啊，隻會嘴上說說？”
孟枕書偏過臉去，將神情埋入陰影中：“我怕你後悔。”
“其實我也怕自己後悔。”項思珞想了想，笑道，“那就再讓我想想，還有好些事情我想不明白的，過幾日，待澤州事了……”話語聲戛然而止，笑意僵在唇角，項思珞臉色一白，“糟了！剛才世子說我不能再替爹爹應征澤州，那豈不是……豈不是……不行，我得再回去求求世子，我爹那身體真的受不起這樣折騰！”
“不必心急。”孟枕書眼疾手快，在她跑出去前拉住她，“我已與秦家兄妹商量過，你爹的事已安排妥當，可免去應征。”
項思珞半信半疑回頭：“真的？”
孟枕書看著她的眼睛，道：“真的。”
“你幾時變得這麼厲害了……”項思珞收回腳步，嘟噥了一句。
孟枕書垂下眼，掩去目中已漸漸凝重的神色。
“對了！”其他的事一放下，項思珞頓時想起之前一直在心頭盤桓不去的疑雲，目光緊緊盯著他，抿著嘴審訊一般一臉嚴肅，“你老實告訴我，這兩日，你究竟有沒有去過城郊山上？”
孟枕書被她突如其來的厲聲問話弄得一愣：“你以為？”
項思珞跺腳：“不許打馬虎眼！有或沒有，不過一句話！”
孟枕書明白過來，忍不住彎了彎唇角：“有。”
“那我不是做夢了？”項思珞退開一步，重新上下打量他，“神出鬼沒的，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把我一個人扔下自己回來？還有你手上的紅繩又怎麼了？為什麼我一說你就變得古裏古怪的？還有還有，為什麼你會知道姚薑能成仙？為什麼……”
孟枕書好笑，悠閑地往門邊一靠：“問那麼多，先答哪個？”
項思珞雙手叉腰，堵在他前麵：“一個一個答！”
孟枕書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想，道：“無可奉告。”
“你……”項思珞氣得跺腳，攔在他麵前死活不讓走，“不行！你一定得告訴我！不然我就不跟你修道了！”
孟枕書哼了聲：“愛修不修。”
“你你你！”項思珞被噎得不輕，哪裏肯輕易放過他，下意識便拉住了他的手腕。
隔著厚厚衣袖，卻依然能感覺到細小卻糾纏一處的紋路，沿著手腕環繞而去，在另一頭合成一個近乎圓形的結。
“這是……”項思珞渾身一顫，目光忽而渙散開來，嘴唇翕動，無知無覺地念出三個字——
“三生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