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宇甫一入陣，便聽到有尖細笑聲斷斷續續傳入耳中，像是從齒縫間擠出，還帶著蛇信一般的嘶嘶之聲。原本的方寸小陣也在頃刻間變作十裏戰場，狼煙滾滾，烽燧盡燃。
足下所踏黃沙間雪，身側戈壁茫茫、胡楊影綽。再收回視線時，身上也已不複錦衣寬袍，而是一身甲胄，手邊六鈞鐵弓，正拉弦搭箭，瞄準的是遠處兀然而起的獵獵旗幟。
秦慕宇一個錯神，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場景，他曾無數次在“這裏”浴血殺敵舍身報國。如此精準地切入他心中所想，若非已有心理準備，這似真似假的視野觸覺，幾乎要叫他以為又是一場再熟悉不過的少年幻夢。
但這個夢中，沒有非夷劍。
秦慕宇閉上眼，蟄伏於心的熱血衝動正不甘隱忍探出頭來，直費了好一會才將之壓下。再次睜眼時，果然手中弓箭已然不見，緊握著的，是隨身整十一年的流光寶劍。
周圍環境並未變化，顯然是魑魅深信這裏足以迷惑他。
秦慕宇回頭，身後不知幾時出現大批軍隊，一例的甲堅兵利，高舉著大明王旗嚴陣以待；所對陣的，是遠處緩緩開來的軍陣，為首之人體格健碩，蒙古打扮。
“幻境而已。”秦慕宇再三穩住心神，強逼著自己不去理會疾馳而來的馬陣與身後震天殺聲。容序說過，隻有尋到魑魅化形才能將之真正殺死，這幻境是魑魅以自身之能所造，它應當也埋伏於附近不會太遠……
“殺！！”
地動山搖，大批戰馬飛踏而過，秦慕宇眼看著兩軍混戰短兵相接，而明軍一方卻因沒有將帥沒有指揮一股腦地衝上前亂殺亂砍毫無章法，被迎麵而來訓練有素的蒙古軍輕輕巧巧砍翻在地。秦慕宇親眼所見，蒙古大軍兩翼包抄而過，如臂使指輕易便截斷明軍後路。包圍圈漸漸縮小，廝殺聲響徹遠近，明軍將士的頭顱被一顆顆砍下，不少蒙古小兵甚至提著兩三顆頭顱奮力拚殺，麵上滿溢的是爭搶軍功的興奮與貪婪。
有個蒙古士兵打馬衝入混亂不堪的明軍，一路砍殺如入無人之境，直衝到底狂笑著一刀砍斷明軍大旗，將之棄於泥塵，策馬踏過一遍又一遍。
“金銀女人，見著有份！”
那人大叫著，無數聲音應和，大批士兵爭先恐後地衝上前去，淫笑著衝破城門。城內平民四處逃竄，一眼望去，幾乎全是婦女孩子。
毫無招架之力的百姓一個個倒在鐵蹄刀劍之下，長街盡處，青石角落，一名少女瑟瑟發抖，麵對著如狼似虎逼近而來的蒙古兵哭得撕心裂肺，卻呼天不應叫地不靈。
“這小娘兒們好看，我……我要了！”
膀大腰圓的蒙古兵眼冒綠光，丟了大刀，往手心唾了口唾沫，搓著手撲向少女。
那人撲過去的一刻，少女驚恐抬臉，布滿淚水的麵龐之上，分明是秦知曄的容貌。
最後一根弦斷了。秦慕宇隻覺腦中一片空白，再回神時已是長劍出鞘殺氣四溢，鋒刃直劈而下毫不留手地將那人劈作兩半。
血濺上臉，尚且溫熱。
街角裏，那個有著秦知曄容貌的女孩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瞪著天空，已無恐懼，隻餘憤恨。
胸膛有氣血劇烈起伏，帶得呼吸都急促粗重起來。秦慕宇心口一窒，憤怒、仇恨一時間齊齊湧上，瞬間吞沒了理智。脖頸僵硬地轉動，幾乎能聽見骨骼摩擦的咯咯聲，握劍的手指節發白，劍尖點在地麵，隨著他緩緩前行劃拉出刺耳聲響。不知什麼時候，身邊民房城牆都沒入火海，熊熊烈烈，將他與一群蒙古士兵圍在一處，除非戰死，不得脫逃。
“不可……放過……”
秦慕宇啞著嗓子，雙目通紅，長劍一轉間便已飛身而起，森冷劍光招招皆指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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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守在陣外的談霜心下一沉，不知為什麼，陣中二人竟然互相廝殺起來，且招招勢勢皆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經書棄擲於地，冷眼旁觀，那二人麵上俱是戾氣，秦慕宇更像是殺紅了眼，纏鬥之間竟在將經書一點點往陣外推撞。
此時的容序與平日也全然不同，陰戾之色前所未有，出手狠辣更甚之前獨自試探經書之時，不過片刻，秦慕宇身上已出現大小傷口，肩頭甚至已有鮮血不斷湧出。談霜憂心忡忡，隻怕是那經書造出奇特幻境，有心引他二人自相殘殺。
不能放任他們，眼下連容序都失了神智，以他身手恐怕再過不了幾招就會殺了秦慕宇。談霜不敢再耽誤，九節鞭一甩，透過法陣纏住他腰際，一把將人拖了出來。容序驟然失卻對手，隻恍惚了一瞬，發現他要逃走，作勢就要追出來。談霜飛快掃一眼四周，隨手抓了支蠟燭，隨即重重一鞭打在秦慕宇胸口將之打飛出去，爾後頭也不回地衝入陣中。
初初入陣，周圍景致頃刻改換，談霜立刻閉了眼，心中默念著陣外所估計的經書位置，毫不猶豫地將燭火摁向地麵。
火觸及經書，魑魅猝不及防之下吃痛一瞬，電光火石間談霜睜眼，揚手便衝著容序狠狠打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