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序清醒，卻隻來得及看清談霜手中燭火被魑魅黑霧撲滅。
魑魅怒極，黑霧更為濃烈，鋪天蓋地而來將二人拖入其中。
在黑幕奪取神智的最後一刻，一柄劍旋轉著丟進法陣，正被談霜接住。
周圍一切都變了。
斜陽將落，新月初現。
宅院內外，一片喜字紅綢。
談霜漠然看著眼前眾人進進出出，搬酒宰牛喜氣洋洋。
果然，為她準備的幻境，就是這個。
她看見那個再熟悉不過的人身著大紅喜服，意氣風發地向著前來賀喜的眾人拱手道謝，那滿臉喜色，時至今日來看，依然真誠得不似虛假。
卻偏偏是假。
喜宴之上，是他在酒水飲食中動了手腳，半數弟兄失了戰力；
新婚之夜，交杯之時，也是他引來敵軍，裏應外合將所有人一網打盡。
驚叫聲撕裂黑夜，翻倒的燭台灼燒喜綢。她看見年方十六的自己驚慌著四處奔走，在倉皇逃竄混戰廝殺的一群又一群人中尋找他的身影。
“小姐快走！是……是燕王的官軍，我們中埋伏了！”
“我爹呢？！容郎呢？！他們在哪裏？？”
“我看就是容序那混賬出賣了我們！小姐我掩護你走，從密道走！”
“我爹……我爹！”
“已有兄弟護著大哥去了，小姐走啊！”
在部下的掩護下，十六歲的談霜跌跌撞撞奔逃，卻一路逃一路尋覓著容序的身影。火紅嫁衣被樹枝刀兵割得零落破碎，鳳冠霞帔跌落在地遭人踐踏，就連曾經的定情信物都在逃亡間失落。
部下以性命為她拚來機會躲入密道，暗門關上的那刻，談霜握著火折子跌坐於地，微弱火光映照朦朧身影，隻剩下她孤身一人。
密道幽深，談霜一路摸索著前進，心緒亂作一處，隻知往前走，別的什麼都不敢想。
然而，該來的還是會來。
密道盡頭，有另一道火光，拉出兩道身影，與一柄劍。
“以你一命，換她一命。”
她聽見有人說，那個聲音就在一個時辰前還對她溫柔款款，對著她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恩愛兩不疑……多麼天大的諷刺！
她渾身發抖，看著容序沉著臉一字一句說出那些話，聽不出情緒看不到猶豫，就像是最為尋常的買賣交易。“我需要足夠的軍功，才能有權力去掩蓋一些事，才有權力處置戰俘。”
“爹！”她看見自己衝出去擋在已然傷重的父親麵前，不可置信地望著容序，素來驕傲的眉眼裏，第一次帶上了懇求，“容……容序……我怎麼樣都可以，放過我爹……求你……”
容序別開了臉，手中劍鋒卻未曾偏移一分，依然端端正正地指著那人。
“容郎……”她苦苦哀求。
而下一刻，卻是她父親點住她穴道。
鮮血噴濺，血腥味道濺了滿臉，她背對著，看不到重重倒地的父親，唯一能看到的，隻有沉默的容序緩緩蹲下身，覆住她的雙眼。
“對不起，霜兒……”
.
“對不起？”談霜苦笑，心如刀絞，將往日感情絞得血肉模糊。整整十九年，十九年的愛恨，竟在這樣一個命懸一線的時刻重現。
當年，她逃出生天後，隱藏蹤跡苦練武藝，憑著一腔報仇的恨意支撐過最為難熬的幾年。八年後，她學有所成，重回世間聽聞的卻是新帝愛將、官至二品的太子少保容序上書辭官自請歸隱。
她一路打聽一路尋去，卻在北邙山翠雲峰下，被一片丹楓銀杏攔住腳步。
丹楓百扇陣，雜學袁派揚名天下之術，除非陣主放行，外人，尤其是她這等不通奇門之術的普通人，斷斷無法通過。
她不甘，守在陣外整十一年，日日夜夜對著這丹楓百扇陣苦苦鑽研，從最初的一步，到後來的十步、百步，直到十一年後，她已能走至中央。
十一年來，容序隱居陣後，未出一步。
如今，是這魑魅看透她心中所想，有心要給她一個機會報仇雪恨麼？那麼，真正的容序是哪一個？
談霜倏然抬眼，在陣中一寸一寸找過去。
畫麵變幻，恍然間再次重現。
許是魑魅提醒著她，十九年前的那一夜被反複重現，也反複刺激著她的心智。
“容序……”談霜尋得幾乎瘋狂，“魑魅，你既要助我報仇，那麼告訴我，真正的容序在哪裏！”
那夜的騷亂聲反反複複，談霜立於奔逃四散的人群中央，闔上雙眼。
潰逃聲、廝殺聲、慘叫聲還有女眷的哭鬧聲充斥四方各角，無一不在往腦仁裏鑽。談霜靜靜聽著，雜亂聲音混在一處，亂糟糟堆疊擁擠，卻在那些聲音深處，顯露出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破綻。
便是這裏——
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