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
府衙內，季知府拍案而起，眼角餘光瞥見立於一旁靜靜聽著的秦慕宇，又有所顧忌，按下心中怒意沒好氣道：“區區一本經書就能害人？若它當真如此厲害，又豈會乖乖落於你手？”
容序舉起經書，一層層解開纏於其上的布帛。
裝幀古樸，除卻卷首令人不適的名字之外，看上去就是本極其普通的經書。
容序平平托舉於前，也不翻開，隻問道：“不知季小姐平日信奉的是哪一家？”
“並無。”季知府肯定道，“小女平日隻讀聖人經典四書五經，不信佛不信道，這經書本府更是從未見過。許是她房裏哪個丫頭粗心遺漏，回去盤查便是。”
“這經書是在小姐床頭尋到，會有丫頭如此大膽，將自己私人之物遺漏在那裏？”容序走上前，將經書遞與季知府，“在下師從袁派雜學，雖不敢自稱通讀天下各派典籍，但好歹對各門各派略知一二。據在下所知，此經書非佛非道，看其詭異之態，也絕非正道典籍。”
季知府狐疑，方才此人還說是經書作孽害了女兒，此刻又如此不加防護地遞過來，似乎並無太多忌諱的模樣，不免更為奇怪，不自覺接下，也順勢翻了一翻。
秦慕宇也察覺怪異，正想上前一同查看，被容序一把拉住，轉臉望去，卻是容序衝他緩緩搖了搖頭。
在這個位置望去，經書一頁頁翻過，卻空無一字。
奇怪的是，經書分明空白，季知府卻目不轉睛地翻了下去，越翻越快，翻到最後分明是那經書無風自動。
秦慕宇微驚，一抬眼便正對上季知府忽而空洞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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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所有亮光都被吸納，明明是春日豔陽天氣，身邊卻一下子冷了，陰風不知從哪裏灌進來，颼颼的直刺脊背。
府衙大堂，明鏡高懸的匾額之下，雲鶴錦繡的官服之前，滿堂眾人突然消失不見，僅僅隔了一張桌案，麵前大堂忽而變作熔岩煉獄，底下傳來鬼哭狼嚎重重相疊，回蕩在整個大堂之內，蕩入人耳中。
季知府想後退，身後是繪著青天白日的明牆，退無可退。
有冤魂從地下探上來，初時是一隻隻手，向著他搖搖擺擺，爭先恐後；而努力上伸的手中，有一隻雪膚皓腕玉指纖纖，指尖塗滿的丹蔻鮮紅如血。
片刻，手變作發，發變作頭，萬千頭顱擠在一處，互相撕咬互相吞噬，同時發出尖利刺耳的哭叫。季知府驚恐地發現，那些互相撕扯互相吞並的頭顱中，有一顆異常熟悉也異常陌生。
“不……不會……”
喑啞嗓音喃喃而出，季知府無力跌坐下，抓著桌案的手拚命顫抖，再忍耐不住哆嗦著捂住了雙耳。
麵前的煉獄卻不肯放過他。厲鬼們互相廝殺吞噬，數量一個個少下去，一直到最後，隻剩下一人。
萬千惡鬼無間煉獄消失，不過眨眼，麵前景致變幻，兩側有暗紅的河水流淌而過，速度時快時慢不一而同，中間圍出的長路卻半是刀山半是火海。無盡弱肉強食中剩下的那一個，從遠處一點點走近，身形由模糊漸漸清晰，款款白衣，花容月貌。
“汀蘭……蘭兒……”
季知府哆嗦著嘴唇，眼睜睜看著女兒走上刀山，鮮血噴湧而出，將邁過的劍刃一柄一柄盡皆染透。
季汀蘭麵色灰敗，無悲無喜，直直望來的眼神亦如死灰般空洞無神，似是看見了他，卻更像視而不見。
不知是否捂住耳朵的關係，分明眼見著利刃刺穿她的赤足，眼見著她走到血肉模糊，更眼見周圍河水驟然湍急，火海熊熊燃燒更旺，卻是一分聲音都聽不見。萬千靜默，無聲無息，他不知什麼時候竟失去了聽覺。
季汀蘭走近了，一身素縞染得血跡滿滿，汙濁不堪。
季知府想要閉眼，卻睜得目眥幾裂，眼看著女兒的唇開開合合，卻怎麼也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爹……”
他隻猜到這一個字。
蘭兒，你想說什麼？蘭兒，你在說什麼？
季汀蘭看著他，黑洞洞的眼睛裏忽然落下兩行淚來。
兩行血淚，在她白皙到幾乎透明的臉龐上劃落，頓時變得妖異可怖。
“蘭兒……”
“爹想把我送給秦公子，與安國公攀得三分關係，好入京為官麼？”
“不……”
“為官十五載，爹爹辛苦女兒豈會不知。朝中無人，自然難以在官場傾軋中勝出……爹爹是有大誌向的人，不該屈才於地方。”
“……”
“若能為爹爹鋪路，女兒為妾為奴侍奉秦公子亦是心甘情願。”
“……為父……亦是為你著想……”
“即便秦公子浪蕩不堪遊蜂戲蝶……哪怕是身患隱疾打罵兒女，蘭兒也絕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