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沙石皆世界,字字俱誅心 第二十八章 魑魅(1 / 2)

“解釋?”季汀蘭奇怪道,“為什麼要解釋?”

見她裝傻,秦知曄索性也挑明開來:“小姐閨房之中有一行跡古怪的男子,且若我沒看錯,此人剛才還跟著小姐前去晚宴,在場眾人卻視而不見,小姐不覺得應該解釋一下麼?”

季汀蘭自顧自地給自己續水:“他在哪裏去哪裏,與小姐何幹?別人看得見他看不見他,與我又何幹?小姐為什麼要我解釋?”

你裝傻充愣麼!秦知曄焦躁起來:“小姐私事輪不到我來管,我也無意多管!隻是想知道為何旁人看不見他,為何我與小姐能看見!”

“秦小姐好奇怪。”季汀蘭歪了歪頭,莫名其妙地望著她,“旁人看不見,是他們的事,我們看見,那就看見了。若凡事都要深究原因,世上那麼多事,又豈問得過來?”

“你……”秦知曄被反問住,看她神情不像是在故意抬杠,但這話怎麼聽怎麼像詭辯,怎麼聽怎麼惹人懷疑!“那好,我隻問一句,他是什麼人,究竟想做什麼?”

季汀蘭移開目光,輕描淡寫道:“那是他的事,小姐管太多了。”

“你!”秦知曄騰地站起身,攥著重明劍的手又一次發緊,劍柄上雕繪的紋路印入掌心,隱約有一絲痛意。

角落那人依舊一動未動,對她二人的談話也恍然不覺。

季汀蘭仍在自顧自地喝茶,對她的反應無動於衷。

秦知曄越看越覺得詭異,稍稍傾身探去,卻見她怔怔地盯著一個方向,神情木然,就連喝茶,也隻是重複動作而已,看不出任何情緒感情。

此刻偌大的房間裏,四周俱是燈燭暖意,秦知曄卻覺得從頭到腳都寒冷徹骨,好像整個房間裏隻有她一個活生生的人,其他兩人都不過是行屍走肉,沒有半分生氣。

陰影裏的人依然縮在角落,不理外事,與季汀蘭的樣子……何其相似。

房間裏太過安靜,靜得連屋外細微風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秦知曄鼓起勇氣,小心向著季小姐伸出手去——

掩在大袖之下的手腕上,纏繞著一張黃符。

季汀蘭原本毫無反應,卻在她觸及肩頭、生人氣息溫度沾上肌膚的一刹那突然變了臉,手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額角青筋暴起,連眼睛裏都在瞬間蔓延開殷紅血絲,抬眼之間,雙目已然通紅,像是忍受著莫大的苦楚。

“季……季小姐!”秦知曄慌得縮手,“你……你這是……”

“不要碰我。”季汀蘭緊緊閉著眼,額上冷汗蜿蜒而下,順著臉頰滴入杯中,將那杯中清茶攪得渾濁不堪。

角落的那人終於有了反應,向著這裏緩緩走來。

秦知曄回頭,陰影逼近,模糊的身形透出越來越清晰的氣息,那是……陳腐的氣味,令人作嘔。

那人伸出手來,沒有皮肉,指骨慘白,指甲尖利,直向著她的脖頸而來。

“別過來!”秦知曄驚恐地拔劍,劍光森然,一下削去半截指骨。

“啊!”痛呼出聲的卻是季汀蘭。秦知曄顧不得去看她的情況,隻緊張地盯著伸來的半隻手。失去一半指骨的手隻停了一下,繼而像毫無感覺似的繼續向她伸來。身後是凳椅案幾,再後是花瓶珊瑚,若再退,便是繡架箏琴,她退無可退。

那人更近了,身上氣味也更加明顯,那是……

“死的味道。”不知為什麼,秦知曄腦中忽然閃過這樣一句話。她分明沒有目睹過死亡,卻對這個味道如此親切如此熟悉,像是離開許久、暌違多年的故裏。

陰霾沉重壓下,那雙澄澈眸子裏的光,快要熄滅。

懷中有赤金光芒一閃而過。

在指骨掐上她脖子的瞬間,秦知曄如夢初醒,抄著重明劍狠狠打上那人腰際。

那人像被燙到一般避向一旁,讓出道口子,正通房門。

門外,遠遠傳來腳步聲。

秦知曄想也不想跑過去,沿路破碎碰撞聲不絕於耳,不過幾步的路程卻像是十幾年那樣長久。撞開房門的刹那,清風貫耳,混沌的神識終於回來,重返人間。

漸漸走來的,是端著粥的丫鬟,見到慌裏慌張的她十分詫異:“秦小姐?這是出什麼事了?”

“沒事。”強烈的作嘔感直衝咽喉,秦知曄隻來得及說這兩個字便惶急地跑了。

跑開的時候,她似乎隱約聽到季汀蘭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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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在耳畔呼嘯而過,夜色中廊柱的輪廓也不再分明,七彎八拐間,眼前的一切似將扭曲,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景致一時間變作陌生與惶恐,仿佛從未來過這裏,仿佛再也逃不出去。

奔了許久,不知撞倒幾個夜巡的小廝,不知自己是如何應對他們熱心關懷的詢問,隻記得推開門時,見到桌邊相對而立的二人,吊懸已久的心才終於落回它該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