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年輕人之間觀點的摩擦碰撞與磨合是不以勝出為目的的,所以沒有輸家,它的可貴之處在於借鑒他山之玉,融己之石,形成對自己觀念的反思,是缺漏補足的過程。畢竟他們還處在一個虛心求學的狀態,不是很排斥他人的異見,並沒有如同一些頑固般冥頑不化,非要劃分是非對錯,不是你錯就是我非。所以即使觀點衝突不斷,他們的交流氣氛還是很融洽的,到後來,就不隻是交流觀點了,他們甚至開始一起探討一些在他們看來深難的問題,相互合作,互相印證。
兩個老人研究的問題是宏大的,若是真能研究出個結果,影響將是巨大的。若是他們真的證明了天賦是後天環境選擇的結果,那對社會的衝擊將是不可估量的,天賦王權的社會秩序將會麵臨直接的衝擊,很可能就會引來社會權力與資源的重新洗牌。甚至連既定道德都將麵臨重新改造。他們的研究對象太過隱晦而深奧,他們知道自己的研究結果會有多大的影響,所以對其中每個問題的研究都是慎之又重的,對自己的證明過程也是要嚴密審視的,不敢有絲毫的紕漏,所以短時間內是不會得出一個結論。
半天後,李老先生就帶著元回去了。這次的出訪,對元是有巨大影響的,以前他看書,李老先生一般是不與他交流書中的價值觀的,倒不是李老先生不想,而是不能。元是從他這裏學的知識,元對他有一種潛意識的不自覺的近乎權威的迷信,他說什麼,元就信什麼,這是幾乎所有學生都有的對師者的崇拜現象,它有助於學生有效從老師那裏直接獲得知識,但也存在極大弊端,這種崇拜會將學生的自我主見抹殺,老師什麼主見,他們就什麼主見,輕易就會形成近乎洗腦般的效果。所以矛盾或邏輯上的問題,他可以引導元自行思考,但是情感價值觀等不具有絕對性質的東西,李老先生不敢輕易觸碰。
元和孫家姑娘的交流有一個李老先生的身份所無法達到的益處,那就是平等。元和李老先生的關係是權威與受眾的關係,是有層級的;但元和孫家姑娘之間就不存在這上下之分,他們的觀點是平的,他們的情感傾向是平等的,他們的價值觀也是平等的,這種平等不會導致主次之分,不會在壓力下形成對錯之判斷,他們之間的交流對各自的價值觀的形成是有巨大的益處的。所以這種同輩之間的交流就顯得極為重要了。
身在山中不知山,元是看不到那麼全的,這不是他年齡不到,而是閱曆不夠,見識不足。一個人的成熟與否,年齡不是判斷的標準,而閱曆卻很能說明問題,一般世俗條件下,年齡越大閱曆越多,所以才產生了年齡導致成熟的錯覺,比如元現在的年齡已經不是少年了,但是由於他的經曆有限,對有些問題的認識和小孩子也差不多,狩獵他在行,其他的就未必了。也有的老人,一生的經曆與認識,與小青年相差也不是太大。
元一回來就鑽到藏書的小樓裏去了,經過這次的交流,那些看過的書,他覺得有的書自己之前看的時候,遺漏了不少,想要重新再看一下。書讀三遍,味道各不同,他的記憶力是強,但這需要的不僅是記憶。
李老先生現在也暫停了《文化與宗教》的編寫,全力投入到了研究中去了。這研究使得李老和孫老之間的互動變得更加頻繁,順帶著兩個年輕人之間的交流也越發寬泛。
“什麼是幸福?”
“這個問題太寬泛了,寬泛到難以入手。”
“至少我們是可以感受到幸福的存在,這種感覺是確實的,這或許可以作為討論的入口。”
“對,幸福,首先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的存在不同於具體的事物,不如明月清晰,不如觸感真切,它不是外在,它是內感。”
“如此,我們就把自己和世界分離開了,成了外在和內在。但我們這種幸福的內感,並不完全依賴於自己,比如口腹的幸福,需要外在的事物來獲得,這樣來看,幸福存在於自己於外界的關係中。”
“這樣看來,外在條件的滿足便成了幸福的必要條件,但是這個必要條件本是也有先決條件,那就是內在的不足,不足得到滿足,就會感到幸福。”
“人最大的不足是欲望,是否就意味著幸福是欲望的滿足?”
“粗看起來,似乎就是如此,但欲望它往往意味著多餘過多,如食欲會導致暴食,對金錢的欲望會導致貪婪等等,這些都不算是幸福。”
“一旦食物不足,便會饑餓,饑餓是痛苦,饑餓得到滿足就會感到幸福,所以幸福是因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