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前廳,是一個看上去極度威嚴的中年胡子大伯在專心致誌地喝茶,微微一抬眼,看到了我和師父,極度威嚴的臉變成了笑臉,放下茶站起身道:“半仙道長親自駕臨,本將不勝欣喜,道長快快請坐。來人,上茶。”
師父往旁邊的位子,很有禮貌地坐了下來,我默默地站在師父身旁,不知所措。
“不知道長這次下山,所為何事啊?”撫遠將軍打量了我一眼,又轉過去問師父。
師父直入主題:“不曉得將軍是否還記得十八年前蓮花山下的容氏?”
撫遠將軍臉色一僵,頓悟道:“記得!當然記得!”又看看我,驚訝道:“難道這個小姑娘就是……就是……”
我茫然地指著自己:“我?”
撫遠將軍抖著手道:“快,去把夫人請出來。”還沒來得及去請,夫人就已經翩翩地飄出來了,一邊還念著:“是半仙道長來了啊,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原來是她!
這些年,半仙師父名氣漸響,來往算命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尤其是這位撫遠將軍夫人,每逢初一十五必來觀裏算命,風雨無阻,算的內容不過是她那個得了不知道什麼重病的兒子什麼時候病能好,還有多少年的壽命。每次都是哭哭啼啼地來,嘻嘻哈哈地走,不曉得的還以為師父給她吃什麼藥了。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既然這個夫人是撫遠將軍的夫人,那也就是我夫君的娘,那我夫君就是她初一十五來算命的那個病的要死的傅君?這不是坑我呢麼!誰要嫁給一個病貓子啊!
我扯了扯師父的袖子,用眼神求助。師父不動聲色地拂開我的手,站起身,對夫人認真道:“貧道這次來,是想來請將軍和夫人兌現十八年前的約定。”
夫人一臉茫然。
撫遠將軍提醒道:“夫人,你還記得十八年前蓮花山下的容氏嗎?”
夫人想了想,突然麵露不屑之色,語氣也輕狂許多,長袖一甩,道:“哦,是和那樵夫人家的那個婚約啊。這麼多年都沒有那個孩子的消息,我還以為她已經夭折了呢。”
我想上去抽她兩巴掌。看不起我家是砍柴的也就算了,居然還口出狂言!但是師父教導過我,心如止水,欲達則達。我凝神靜氣,氣沉丹田,哇的一聲哭出來,撲通跪倒在將軍夫人麵前,不動聲色地用她的衣裙擦著眼淚和鼻涕,抽抽噎噎道:“夫人,我沒有夭折,我好好地活下來了,夫人啊。”
將軍夫人急著要甩開我:“哎呀,你幹什麼,快放開我。”
半仙師父一把把我拎起來,放到一邊,打量了夫人一番,點了點頭,嚴肅道:“夫人啊,如果想將這婚約作罷的話,會有血光之災啊。”
夫人一向對半仙師父的話深信不疑,一聽血光之災四個字,惶恐地不知所以然,連連道:“啊,道長,這……這可如何是好?”
半仙師父捋了捋胡子,道:“九兒生在重陽,且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貧道算過令公子和九兒的八字,隻要三日後成婚,就可破災。”
夫人扯著撫遠將軍的衣服道:“將軍啊,你可聽到了,三日後成婚。”然後看著依舊在師父身後抽抽噎噎的我,長袖蓋了過來,一麵揉著我的臉,一邊道:“哎呀你看你都長這麼大了,多好的姑娘啊,和我兒多般配啊,簡直是天生一對啊!”般配你個頭!天生一對你個頭!
被帶到廂房的我仇恨似的看著師父,一手指著他嚎:“你這當的什麼師父啊!居然讓我嫁給個病貓子!我不會再愛了!我情願出家當尼姑!”
“為師這就給你剃度。”師父不知從哪裏弄出一把剪刀。
我抱著頭蹲在地上求饒:“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師父我是孝女!”
“就算他是病貓子,你也得認命。”師父收起剪刀,坐下倒了杯茶。
我警惕地看了看師父,待確認他把剪刀收起來之後,我坐到了師父身邊,諾諾道:“師父你不是會算命麼,怎麼就沒算出來這個傅君。”我覺得這個名字煞是別扭,就轉了個彎,“這個傅碧星有病啊。”
“為師一早就知道他有病。”
我一拍桌子:“你知道他有病還讓我來,你這不有病麼!”
師父拉我坐下,安慰道:“哎呀,九兒啊,人各有病,你要原諒他。”
突然我靈台一陣清明,欣喜道:“師父啊,那第三種幻術不是可以把對自己不利的事情變為有利麼,現在就是用武之地啊!你快教我,讓我把那個病漢治好。”
師父神色嚴肅,沉聲道:“胡鬧,為師說過,使用第三種幻術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的,那可是性命的代價,為師從前不告訴你,是怕嚇到你。”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垂下頭:“我還是認命吧。”
我不曉得那個病歪歪的傅碧星長得什麼樣,至少我在的這三天,從未見到他出現過,由於秉持著禍從口出患從口入的原則,我破天荒的在房裏待了三天,除了去茅房,一步都沒離開過房間。
我私心覺得,這個傅碧星一定長得灰容土貌、飛沙走石,鬼斧神工、慘不忍睹,鵠麵鳩形、不堪入目。
想到這裏,我打了個冷戰,哎喲,那我豈不是要自剜雙目才能堅強地活下去麼。
婚禮在這三天之內緊張地準備著,師父氣定神閑地坐在房裏看道德經,將軍夫人忙活之餘,每日必定要來請師父算命,算那個師父口中的血光之災。
我無父無母,從小養在道觀裏,和師父以及蓮花七子以及八旺以及道觀裏的其他小道士一起生活了十七年,最潦倒的時候,我們師兄妹八個喪心病狂地甚至想煮了八旺填肚子。
我們彎著腰團抱在一起討論作戰方案。
德六師兄說:“小七,你去把八旺引來,小九,你用催眠術把八旺催眠,然後,我來煮了它。”
我們表示同意。剛站起來,德六又把我們按下去:“等一下,千萬別告訴師父。”
我們又表示同意。又一次站起來,德六再一次把我們按下去:“等一下,把腿留給我。”
我們表示不同意。
最後由於分贓不勻,煮殺八旺的事情就此作罷。
其實這十七年的日子,我還是過得很歡快的。
我在回想八旺事件的時候,已經坐在梳妝台前被幾個穿的花枝招展的婢女用一些我從來沒見過的紅彤彤的東西往臉上、嘴唇上抹啊抹,一照銅鏡,媽呀!臉色煞白,嘴唇通紅,除了沒有長發飄飄,這和孝二師兄描述的女鬼有什麼區別啊。
我極度厭惡地忍受著這些人把桌上那些金光燦燦的東西一件件往我頭上戴,還不忘提醒一句:“哎,剛剛那根針一樣的東西,別插到我腦袋裏了。”
那女子撲哧一笑,且笑不露齒,我心中驚歎,不愧是大戶人家的丫鬟,連笑都笑得那麼有涵養,她道:“姑娘搞錯了,這是簪子,不是針。”
我低低地哦了一聲,頭瞬間重了不止一斤,壓的我脖子疼。
由於我沒有娘家,所以就直接被帶到了前廳拜堂成親,當然,撫遠將軍也是為了他那個病兒子著想,免了他長途奔波半路暈過去。
一塊紅帕子往我頭上一蓋,我驚道:“幹什麼啊!我看不見路了!”
不知道幾個丫鬟一道過來,萬分緊張地攔下我要摘紅帕子的手,惶恐道:“姑娘不能摘啊!這是喜帕,要等晚上少爺摘的,不然不吉利啊。”
不知道為什麼,我幾乎能想象師父他老人家站在我麵前,對我語重心長道:“九兒啊,不能摘啊,會有血光之災。”我下意識地攥緊了我的紅蓋頭。
我瞎子摸象一樣伸手探路,終於在我帶倒一個屏風加兩個花瓶之後,那幾個丫鬟決定半步不離地扶著我。
娘噯,蒙了頭什麼都看不見喲。
我隻曉得麵前就是一片的嘈雜之後,就聽到有人唱道:“有請新人!”
一陣猛烈的咳嗽,咳得那個驚天動地,然後就是幾個男聲道:“少爺,少爺你堅持住。”
我頓時就不想成親了。
我完全可以想象這個傅碧星被兩三個人架著,同我拜完了天地加高堂,千難萬苦地熬到了夫妻對拜,終於在拜下去的時候,撲通一聲倒地,場麵一片唏噓,尤其是將軍夫人,哭道:“兒啊,你怎麼了啊。”
我隻想說,我現在蒙著塊紅布,不能說話也不能摘蓋頭,剛拜完堂的夫君又昏了過去,就這樣怔怔地站在原地,欲哭無淚,我這是得罪了誰啊!
這時候,半仙師父他老人家挺身而出,英勇地平複了在場人的情緒,對將軍夫人道:“夫人莫擔心,令公子無事。”
然後師父代替剛剛那人唱道:“禮成!送入洞房!”
師父說,成了親就能吃好多東西,我私心認為,我可以吃東西了。
被牽到房裏的時候,我急不可耐地想要傅碧星摘我蓋頭,但是轉念一想,如果他真的長得跟我想象的一樣,那我是選擇不摘蓋頭保護眼睛好還是摘蓋頭吃東西好。殊不知我聽漏了兩個字,洞房,洞房這件事,咳咳……
在我糾結之餘,隻聽一個沙啞的男聲說道:“你們……你們先出去吧。”
然後是另一個男聲:“少爺,這樣不好吧。”
傅碧星猛烈地咳了兩聲,似用盡了全力道:“我讓你們出去!”
“是。”
門吱呀一聲關上,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傅碧星腳步極重。
我看到蓋頭下麵伸過來一隻顫抖的手,左手虎口處有道彎月形疤,我再一次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準備要抬腳把這個病貓子踹走。還沒等我把腳抬起來,傅碧星伸過來的手頓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我心裏打量著,他是猜到我要踹走他了?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又是吱呀一聲,接著是剛剛被趕出去那個男子的嚎叫:“來人呐!少爺爬窗逃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