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唱得是哪出?
我思考了一下,傅碧星拖著苟延殘喘的病軀,寧死不從,英勇逃婚,這多麼需要勇氣啊!而我居然在這裏為了師父口中的血光之災死拽著這塊明明刻著血光之災的紅蓋頭不放。
逃婚,算我一個!我一拍大腿,扯下這該死的紅蓋頭,連帶著把頭上的那些金燦燦的東西一起甩到了地上,大搖大擺地準備走出門去。
嚎叫的男子接著嚎叫:“來人呐!少夫人爬門逃婚啦!”
我抬腳把他踹走:“你看清楚了,我容九是走出去的!”
我撒腿就跑,一路過關斬將,連帶著跟在大門口送賓客的將軍夫人打了個照麵,然後大搖大擺地出門了,她身邊的某個夫人道:“瞧這姑娘,來喝喜酒都穿得這麼喜慶,跟新娘子似得。”
被踹走的男子跟在後麵吼道:“那就是新娘子啊!新娘子逃婚啦!”
一時間,整個撫遠將軍府籠罩在新娘子新郎官同時逃婚的陰霾下無法自拔。
要說大膽,義四師兄當屬蓮花山第一,他時常教導我和眾位師兄,人活在這個世上,什麼都要去闖一闖。
終於仁七師兄在被六個師兄丟進後山打老虎半死不活的回來之後,將義四師兄的這句話定義為離經叛道。而我,則是映照著這句話,選擇在這樣月黑風高的夜晚,闖了一闖。
從小到大,除去幻術,我學的最好的一項本事是認路。但是逃婚前,我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忘了順走桌上的燒鵝和鴨腿,導致我一路回到蓮花觀的時候餓的幾乎要昏厥過去。
我披頭散發,敲開了仁七師兄的門,而他開門以後居然一手指著我倒退了不知幾步,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女……女鬼啊!”
我忍住怒火朝他走去:“哪來的女鬼,師兄,我是小九,我回來了。”
仁七翻了個白眼,癱軟在地上。
我是在第二天早上被眾師兄發現的。你可以想象一下,一個新婚宴爾的新娘子,在成親的第二天,被一個道長罰跪在道教尊神東王公像麵前懺悔。道作為一種至高的精神追求,凡人皆以仰望,故借觀;觀道,如同觀察星象一樣,深不可測,隻能揣摩。
我實在揣摩不出師父他老人家的用意。直到師父再一次語重心長地指著我道:“九兒啊,逃婚的話,會有血光之災啊。”
我驚恐:“難道要我流一輩子葵水,血盡而亡!”
師父抽搐著嘴角,扶住額頭:“九兒啊,你腦子裏除了這些,還有別的麼?”
我捂住肚子痛苦道:“師父,我餓了。”
我一直覺得半仙師父這十七年來被我折騰的很苦,修道講究的是清靜無為、離境坐忘,要保持清靜、整潔和莊嚴。而我的到來,活生生把修道變成了嘈雜喧鬧、離經叛道,使得整個蓮花觀充斥著一股濃鬱且隱晦的烏煙瘴氣。剛開始我在蓮花山這個範圍內放肆還要思量片刻,後來有了八旺撐腰,我就更放心大膽的放肆了。有一次鬧饑荒,我為了騙山下李大媽她兒子養的一隻大肥雞,跟他說如果不把雞給我,就會有血光之災,然後他把全蓮花山除了八旺之外唯一一隻能吃的活物給了我,後來師父痛心疾首地指著我,孽徒啊孽徒,然後我被關了禁閉。
全道觀的人在我和蓮花七子的帶領下時常聚眾賭博,以打麻將為最大規模,偶有平常會單擺一場賭將來會是山下村裏的張姑還是王婆會做我們蓮花觀的道長夫人,為此我們師兄妹八人被師父關了禁閉閉門思過,連同八旺,因為它把自己午飯的肉骨頭拿來當賭注。
這人要是沒個正形,連頭痛都是偏的。所以師父這十七年一直偏頭痛。
試想一下,當你甩開一個沉重的包袱之後,這個包袱居然又自己尋著路原封不動地回來了,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所以對於昨天晚上仁七見到我驚恐萬分的反應,我很大度的原諒他了。我甚至對於師父為了急於把我這個包袱丟掉所以才編出血光之災這樣萬年不變的謊言也海納百川的容下了。我對我自己的胸襟很滿意。
直到我走到門口被門檻一絆,一頭撞在門上,磕出了一臉鼻血,我才曉得道可道非常道真的是真理,我擦著鼻血抽泣著問師父:“師父啊,要怎麼才能擋災避禍啊。”
半仙師父雙手合十:“為師早就算到了這些,這都是你命裏注定的啊。”
我平生第一次如何恐懼,就連要和傅碧星那個病漢過生活這樣可怕的事實我都承受了,但是死這個字真是完全沒有想過。
“求師父指點迷津!”我拜倒在地。
過了半晌,我聽到了擺在東王公像前麵的蠟燭中似有一根傳來燈花爆的聲音,師父沉吟道:“要擋災避禍也不是沒有辦法。但是你得去辦些事情。”
我站起身問:“什麼事?”
師父一揚頭,長袖一揮,語調空靈:“賞善罰惡,道法自然。天地萬物都由道而派生,即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社會人生都應法道而行,最後回歸自然。你要做的就是前者,完成前者,就能自然而然地悟出後者。”
我又問:“那麼前者具體包括些什麼?”
師父:“為師畢生所願就是奉行天道。現在,這個大任就交給你了。”
聽完師父這一段不知所雲的高談闊論,我虛弱地扶住牆壁,咬牙切齒:“師父,你太棒了。”
師父語重心長道:“九兒啊,你聽說過神仙麼,神仙之所以是神仙,那是他們吸天地之靈氣,集日月之精華,得到的什麼都好的。”
我沒明白。後來,我總結了一下師父的話,歸為十六個字:懲惡揚善,掃黃打淫,鬥貪罰汙,精簡後宮。
我問師父:“師父,是不是我做到這些就能避災擋禍?”
師父點點頭,道:“你需要用三年的時間完成。”
我又問:“那我這三年裏會不會有血光之災?”
師父嘴角抽搐:“人非聖賢,孰能無禍。但是比起那個血光之災,你要經曆的那些禍真的算不得什麼。”
我哦了一聲,接著問:“那我什麼時候出發?還有,和那個傅君的親事,就這麼作罷了?”
一提到這件事,師父額頭上的青筋跳得更厲害了:“這些都是你命裏躲不過的劫,隻要你聽為師的話在三年裏悟出大道就能避過你命中大劫。”
對於和傅碧星的這場婚姻,我始終覺得這是一場上一代領導的鬧劇,在我這十七年的生活裏,我一直被灌輸的思想是,婚姻是建立在感情基礎上的,我和傅碧星沒有感情基礎,所以不能有婚姻。
後來,我聽說撫遠將軍為了麵子,對外宣稱新嫁進門的兒媳婦染了重病,和病兒子一道養病去了。再後來,師父決定好好地教我第三種幻術陰陽術,我死活扒著門不肯學,師父教導我說,你學了不用不就行了嘛。
我說:“那我要是不小心用了怎麼辦?”
師父說:“為師覺得九兒一定認為好死不如賴活著,所以不會把割腕自殺當遊戲玩。”
師父說這話的時候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事實證明,我完全誤解了師父的意思,師父說的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那不是我的代價,是想要借助陰陽術超脫的人的代價,至於說是生命的代價,那是因為像植物人一樣一直睡著永遠不醒跟死也沒什麼區別,也就是前者沒氣、後者有氣,前者在地下、後者在地上的區別,除非我想要解救他們的時候,那才真是我生命的代價,需要割腕取血,淨化咒印。我著重考慮了一下,我對自己的定義一直是一個善心的好姑娘,所以不會輕易讓別人付出代價。而要付出代價的陰陽術,僅限於契約術。
師父比較小氣,隻教我這個隨時會要命的契約術。
我問師父怎麼淨化。師父一手指著我身上掛著的那塊白玉,把你和你夫君兩個人的玉放在一起用你的血喂飽它們就好了。
我得意一笑,我連夫君都丟了,還要怎麼找到他的玉,所以我注定是不需要放血了。
在此期間的某日,師父掐指一算,往門外一指,說,九兒,看,你的有緣人來了。
我回頭一瞧,那是八旺。我絕望了。
再一瞧,八旺拖了隻白狐狸回來,就是受了點傷,奄奄一息。禮三師兄妙手回春,小狐狸五天就能蹦躂著爬到我肩上了。
師父確實沒說錯,小狐狸是我的有緣人,啊不,有緣狐狸,我為了表示對它的寵愛,我給它取了一個高貴冷豔且狂拽帥酷的名字,叫作十狼。
仁七師兄表示不滿:“它是隻狐狸,你叫它十狼?而且,你怎麼就知道它是公的母的。要不叫十蓮吧。”
我說:“你才失戀呢,你怎麼不叫它失身啊,十狼多好,多麼威武霸氣。”
當晚,十狼潛入仁七師兄的房間,在床上畫了張地圖嫁禍給仁七師兄,在第二日清晨仁七師兄蕩氣回腸的一聲啊之後,蓮花觀的仁七道士十八歲還尿床的事情傳遍了整座蓮花山,仁七師兄差點羞愧的切腹自盡。
師父說,操縱式的契約術太過於暴力,且並不適合我這樣有密集恐懼症的人,因為要用銀針插滿對方的頭,認穴位是我平生最痛恨的事情之一,萬一哪針紮錯了,那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師父教我用催眠術先把人放倒,然後畫出咒符剪成咒印種入對方腦中,然後使用契約術,這種契約術的用途就是超脫人的欲念,化惡為善,從此極樂。而要完成這種契約術,需要我施術時心如止水,感念萬物,如果一不小心被外界人打擾,咒印就會反噬我。
我問:“師父,反噬之後呢?”
師父說:“需要爐鼎。”
我轉身去拿爐子。
師父扶額歎息:“九兒啊,難道為師之前教你的,你都忘了麼?”然後氣沉丹田吼道:“為師說的爐鼎自然不是你手裏那個破香爐,你今天給我頂一晚上香爐!”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