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她們分明和她說文九俊雅溫厚待人是再好不過,才讓她同意的!她簡直想立刻回去拿上她的刀,再去找她姐姐父母理論。
她忽然覺得裙角被什麼東西鉤住了,險些整個人摔出去,卻是腳邊一隻雪白圓潤的波斯貓咬住了她的裙擺。她往前邁一步,那貓就後肢拖在地上被她拖一步。
木西垣實在心疼她的新裙子,見左右也沒有像這貓主人的人,就伸手把貓撈起來準備丟出去,卻正對上波斯貓湛藍湛藍的一對眸子,高冷傲慢的一張臉,絲棉般長密雪白的背毛,莫名讓她想起那天在淡粉樓裏披著雪白長毛裘的文九。
木西垣“嘖”了一聲,把貓抱在懷裏,進了她姐姐約了她的梨花園。她沒有注意到懷中原本怒瞪著一雙眸子的貓,偷偷鬆了一口氣。
梨花園裏有金陵最好的戲班子,木西垣來得有些遲,台子上已經開唱。木西垣大口地喝著茶,問她婉約溫柔的姐姐:“這唱的是什麼?”
“說的是南朝有一個婦人,辛苦持家,家裏的丈夫卻天天在外麵花天酒地,最後還休棄了她。這正唱到她拿了休書,卻依然拜謝她相公,陳述自己各種的缺點,勸她相公在她離開後別太難過,好好再找一個賢良的夫人,注意寒暖飲食……”
木西垣一口茶咽得艱苦,眨巴著眼睛看她姐姐,問:“你專門請我看這個?”
“西垣,你才新婚幾天,悍婦之名便已名滿金陵,你要和這戲中的夫人好好學學。”
趴在木西垣膝上的波斯貓很是讚同地點了點頭,卻見木西垣顫著手,指著戲台對她姐姐道:“我要是有一天變成這個婦人般,你一定要親手弄死我。”
她姐姐幽幽地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怪我們將你推給文九……”
“我不怪你們,是我自己願意的。”
“你……聽我說完。西垣,你要知道,父親是大將軍,從龍有功,然而自古飛鳥盡,良弓藏,功高蓋主從來沒有什麼好下場。你從小好武,我木家又沒有男丁,你將來是一定要上戰場的。如何能讓皇上既放心你又不放心你,既不重用你,又不故意弄死你,隻有讓你嫁給文九啊。”
木西垣喝了杯茶,又喝了杯茶,和波斯貓劃拉在她手腕鏈子上的肉爪子鬥爭了半晌,捏著它厚厚的後頸將兀自瞪著她的貓丟到一邊,才憋出一句:“沒聽懂。”
她姐姐氣得一把揮掉她手裏的茶盞,道:“我木家軍是顛覆前朝的功臣,他們與文九是死敵,斷然不會扶持文九,也就不會扶持嫁給文九的你,皇上才能放心你,同時也不會重用你,這樣你才能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第四章
木西垣默然不語地走著,回想著她姐姐和她說的那些話,她自然是不恨父母的,這些年卻也確實心有不平,但顯然很多事並不是她原本想的那個樣子。
白色長毛的波斯貓小跑著吭哧吭哧地跟在木西垣後麵,一張看起來就嬌生慣養的臉卻嚴肅極了。
他可不是什麼貓,他是文九!
自那日大婚夜在木西垣手鏈上的光華中失去意識,他醒來就變成了一隻貓。他惶恐了一日,晚上卻發現自己又好好地變回了文九,他隻當自己做了個荒誕的夢,誰知第二天太陽升起,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再次有了雪白背毛,短腿小耳藍眼睛……
如此反複幾日,文九終於發現了規律,每逢日出,他就會變成金陵城中的一隻波斯貓,到了日落他又會變回文九。他想這一切一定和那天木西垣手腕上的鏈子發出的光有關,於是今天他逮著機會賴上木西垣,剛剛在戲園子裏更是拿爪子在木西垣手鏈上扒拉了半天,卻再也沒見著那鏈子發出那樣的光芒。
不過此時他腦子裏,想的是木西垣那句“是我自己願意的”。
他不禁有些飄飄然,想他不管是不是九皇子,也是風華絕倫的,連木西垣這樣粗獷的女子也要拜倒在他的風采之下。他想一定就像很多戲折子裏唱的那樣,那一定是個春風沉醉的午後,一團花樹落英繽紛,年幼隨著大將軍進宮的木西垣在宮門前驚鴻一瞥,就深深被他落滿花瓣的側影所折服……
文九的遐想是在他胖胖的貓臉被按進了沙堆後給打斷的,木西垣鬆開不停掙紮的長毛貓,蹲在一邊看他甩毛抖沙子,沒心沒肺地道:“你知道一隻貓的臉上露出那麼想入非非的表情,還邁著飄飄然的步子,是多麼恐怖的事情嗎?嘖,越看越像那個文九,真想弄死你啊。”
回到府中,已經華燈初上,木西垣身邊的胖貓悄悄跑走了,而文九住著的屋子卻打開了門,文九依然披著他那件雪白的長毛裘服,負手而出。
彼時正是三月春末,他一路信步從院中重重花樹中走來,燈影下劍眉星目眸光流轉,那一身風華氣度,當真配得上一句溫雅俊美。
原本隻是站在院門邊靜靜看著的木西垣,驀地低下頭去,慌亂得眉睫如一對急雨中驚飛的墨蝶,這,這,這文九,當真是,長得好看。
他們兩人自成親以來,除了大婚那天混亂中互相不耐煩地看過幾眼,後來兩人相處,文九不是在病榻上,就是頂著一張口不能言的肥貓臉,兩人幾乎還未正式說過話,見過禮。
此時春樹飛花,良宵靜好,兩個人都籠在柔軟曖昧的燈火裏,相顧無言,一時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最後,終究是文九忍不住,問木西垣道:“聽說,你,願意嫁給我,是自己願意的,可是真的?”
木西垣茫然點頭。
“為何?”
“因為他們說你長得好看。”
文九驀地挑高了眉,灼灼眸光打量著木西垣,直到這個向來粗獷的姑娘終於漲紅了臉,吞吐著說:“因為……因為我母親說肯嫁你,就給我一百兩貼己銀子。”
文九頓了幾頓,才咬著牙問:“就這樣?”
“還……還有,我爹說若我肯嫁給你,就把我一直喜歡的那把西域鑲寶的匕首送給我。”
文九愣了半晌,他的梨花側影,他的宮門偶遇,他的驚鴻一瞥,都在這粗獷姑娘的幾句話裏,碎成了渣渣。
第五章
白日裏木西垣又見不到文九,侍女說他還在病榻上躺著。
她心不在焉地揮退侍女,扯過榻邊的波斯貓,喃喃自語道:“昨天不都好了嗎?怎麼今天又躺下了?他是不是討厭我,為了避開我故意裝病?”
木西垣盯著波斯貓那一副養尊處優的臉,就忍不住想起了文九的模樣,那個人不混賬的時候看著還是很風度翩翩的。
木西垣的手指穿梭在波斯貓綿密華麗的雪白長毛中,又不禁想起大婚那日文九的混賬行為,瞬間又覺得他風度翩翩的樣子也可惡極了。她伸手在波斯貓的圓臉、扁鼻上一通蹂躪,末了,還拎著波斯貓的短粗腿,恨恨道:“你真是和文九長得一模一樣,今天起,你就叫文九了。”
文九翻了翻他湛藍的貓眼,正欲走開去一邊的窗台上曬太陽,又被木西垣拖了兩隻短粗的後腿扯了回來,他看到那個姑娘瞪住他,蠻橫地指著他道:“文九,說,說你喜歡我,最喜歡我!”
文九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就見那姑娘忽然又丟開他,卷著自己的被子在榻上打了幾個滾,咬著被角羞澀道:“哎呀,真是太害羞了。”
文九還沒能弄明白她在不好意思個什麼勁,木西垣又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衝出房門去,端了一盤酥炸小黃魚放在他麵前,哄勸道:“來,說句喜歡我,給你吃一條魚哦。”
折騰了半天,像是終於明白文九是一隻貓說不出人話,木西垣大人有大量地道:“那我們換種玩法吧,來,吃一條魚代表你說一次喜歡我,吃得越多,喜歡得越多!”
文九對著麵前已經堆成小山的小黃魚,矜持地轉過頭去,表示威武不能屈。
木西垣冷冷拿出那把西域鑲寶的鋒利匕首,在文九胖得看不出脖子來的後頸上比畫道:“給我吃!不然弄死你!”
如此數日,木西垣每天都這麼端著一盤魚追著波斯貓鬧,文九忍無可忍地在某個晚上變回人後,拍開了木西垣的房門。
他形容不好木西垣猛然看到他時的眼神,像一滴清澈的水突然滴進了調色盤,繽紛的色彩在她眸光中默默地氤開。
從沒有一個女子,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仿若深夜時他挑燭照花,而那花恰好在他掌心亮起的光中綻開。他的心像是被花刺紮了一下,微癢而酸疼,他終於恍恍惚惚地感覺到,他是成了親了,他的生命中,多了一個女子。
這日宮中來宣木西垣,木西垣去了很久,文九都已經從貓變回了人身,她還沒有回來。文九想起木西垣那傻乎乎的模樣,不厚道地想這女人不會是蠢得找不到家了吧。又等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喚人取了琉璃燈籠來,自己挑了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