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萍返身從車裏拿出兩盒煙,遞給走過來的王大爺,他接著煙嘿嘿直樂,因為平時難得吸上這樣的好煙。他說你回去吧,我給你看著車。
何大萍掂些年貨,踩著泥濘的道路艱難地向前走去。腳下的泥巴抓住她的皮鞋底,像吸鐵石一樣吸著腳抬不動腿,這路怎麼成這樣了,記得小時候常在這條路上走來走去,也沒有這樣難走哇!呈亮的黑皮鞋變成泥巴鞋。短短的一段路,走了很長時間,才到李奶奶家。
李奶奶家的房子,還是四、五十年代的茅草屋,已經破舊不堪了,如果遇到大風暴雨就有可能倒塌的危險。那兩扇帶著縫隙的舊木門虛掩著,像多年風幹的朽木,幹巴巴的,灰不拉幾。屋裏冷冰冰的,沒有火爐。當門有一張舊單人床,上麵鋪蓋著從前的黑被褥。李奶奶坐在被窩裏,縮著脖子袖著手,死氣沉沉的,想必是怕冷。
何大萍推門進屋,看到李奶奶的可憐相,不覺得淚水奪眶而出,對她既心疼又可憐,感到自責,沒有盡到孝心,把手掂的年貨放在一邊,說奶奶,我是大萍啊,回來接你呢。
李奶奶抬頭一看是大萍,頓時來了精神,慌忙起床說,是這閨女回來了,我正想你呢,一見麵高興還來不及哩,你這是掉啥淚哩?是有啥事啦?
何大萍不讓李奶奶下床,屁股一磨坐在她身邊,為她掖掖被子,覺得被子又硬又涼,說這會暖和呀,都怪我太不孝了。
李奶奶親昵地握著何大萍的手,嘿嘿直樂,你千萬不能這樣說,你和你娘給我的錢還沒花完哩,這麼多年不全靠你娘倆幫我呀。
何大萍看著李奶奶已是滿頭銀發,牙齒脫落,雖然滿臉魚網紋,但仍然還是慈眉善目。她握著老人皮包骨頭青筋凸爆的粗糙手,就知道她營養不良,心裏有說不出的難受滋味,說奶奶,您咋不買新被,不注意改善生活呢?您行動不方便,叫別人幫您買啊!不能湊合,虧身體啊!
萍啊!人老了就這樣。
奶奶,我回來就是接您進城呢。我買一棟小樓,院子很大,屋裏寬敞得很,大小房間都有,住不完的房子。您年齡大了,上樓不方便,就住底層。我給你準備好了新床新被,啥東西都有,屋裏冬暖夏涼。
李奶奶也緊緊握著何大萍的手說,閨女呀,你的心意我領了,可我是熟透的瓜呀!哪裏也不去了,不能給你添麻煩。
奶奶,你說啥呀,你就是我的親奶奶,我照顧您是應該的,正因為您年齡大了,身邊離不開人,才讓您跟著我,您不要有任何顧慮,我是跟著您長大的,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心腸,您最清楚。
我知道,可我在鄉下住慣了,在這老屋裏住了一輩子,我還真舍不得離開哩。
奶奶,您這房子成危房了,不能再住了,就有倒塌的危險。
不礙事,我也活不幾天了,它還比我的壽命長。
奶奶,您要是不去,我就一直跪在您麵前不走了。
可不能這樣。你容我再想想,中不中?
何大萍和李奶奶說會話,已經到中午了,她說,奶奶您坐著別動,我給您做飯。她回來時帶有大肉和熟牛肉,她把大肉切成片,用雞蛋青和白粉麵拌拌,在鍋裏過油,然後再用小火燉,湯裏放足佐料,最後,那湯味鮮美,那肉細嫩,竟然像丸子似的,吃著像麵疙瘩一樣好咬。李奶奶熱熱喝喝地吃了兩大碗,渾身散出熱量,直誇讚何大萍的手藝好,你真了不得,出師了,比我做的好。
奶奶,您可立大功啦!我把您的技術學走了,不但我富了,而且別人也富了,可您還在家裏受窮,這太不公平了,我心裏難受啊!所以說,我一定帶您走。
大萍啊,我想好了,還是不能去,那城市肯定像花一樣美,我這把老骨頭不是給城市抹黑呀。
哪裏沒有老人?誰不老?
我這是死得著的人了,說啥也不能給你添麻煩。她搖著頭說不中,不中。不管何大萍怎麼勸說,李奶奶就是執意不去。
第二天中午,何大萍來到趙老家,趙老特意找人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何大萍說叫李奶奶和老支書來吧,一來聚聚,二來咱商量點事。趙老就慌忙派人去叫老支書和李奶奶。老支書一進門看著滿桌葷素菜,還有一大盆肉絲湯,油汪汪的,聞著香噴噴的,頓時,腸胃也耐不住寂寞了,咕嚕咕嚕歡呼起來。老支書想想當年胖大嫂求他安排二軍的事,幸虧辦了,不然對不住人啊!還是行善好啊!可誰也沒想到她家會有今天,前麵的路誰也看不透哇!他禁不住嘿嘿直樂,驚喜地說,是大萍回來了,怪不得弄恁複雜?
何大萍慌忙站起來迎接,大叔,你說錯了,主要是想見見您,也想您了,平時忙,難得相聚。另外和您商量個事。她邊說邊為他倒茶斟酒,然後碰杯說,先喝杯酒,暖和暖和。她知道村支書的酒量大,這是他多年來酒精鍛煉,養出的酒量,想讓他吃好喝好。
他們吃著喝著聊著,想到哪兒就說哪兒,語無倫次地談家長裏短,很隨意。何大萍詢問二柱他娘的情況,村支書直搖頭,說幾個孩子都不孝哇!何大萍從羽絨襖內兜裏掏出一個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裏麵裝著厚厚一遝子百元大鈔,遞給村支書,讓他轉交給二柱他娘,並讓他們相互保密。
村支書高興地直誇大萍懂事、心善,是個好姑娘。
何大萍微笑說,我看咱村是變了,家家戶戶蓋上新房了。
趙老說,除了二柱他娘的茅草庵和李奶奶住的老房子,都蓋上新房了。
何大萍接著說,看來小家都富了,可咱村的路卻越來越糟了,沒人管沒人修,逢下雪下雨,淤泥很深,就沒法走路。我想為咱村做點好事,把路修修,方便大夥。
村支書樂了,鬆弛的眼皮和眼瞼形成了一條縫,咧著嘴笑笑說,這是大好事,我先代表村裏老少爺們謝謝你,你是個好閨女呀!不過,這可不是開玩笑,要花很多錢哪!
何大萍說,要把當街這條路修好,您先算一下需要多少料?用多少力工?出多少錢?
村支書說,如果鋪成石子路,就便宜些,要澆成柏油路,就貴了。
最好還是鋪成柏油吧!
村支書也知道何大萍有錢,可現在有錢人多了,誰願意白掏錢花在公事上?不覺得對她油然起敬,說得個十萬八萬吧。
我出三十萬,您看著辦吧,盡量把路修好。
村支書沒有想到她會慷慨解囊,頗感驚訝,簡直難以讓人相信,說大萍啊!你是菩薩心哪!我看你還是少破費些,家家過日子都不容易。
是社會讓我發了財,我就應該回報社會,就出這個數。
好哇!這事我向上級彙報彙報,作好廣泛宣傳,到時候村裏的群眾敲鑼打鼓給你開慶功會,帶大紅花。
何大萍淡淡地笑笑,不必了,我不願出啥風頭,隻是想為家鄉辦點事。
村支書把話鋒一轉說,當初您家可是村裏的典型貧困戶啊!沒想到幾年的光景,成了大款,你們姊妹幾個都有出息了。
何大萍說,我也沒想到會有今天,應該感謝現在的政策好,都有掙錢門了,做點好事是應該的。
村支書微笑說,你說的全在理,可還在人心哪!
何大萍頻頻給村支書倒酒,趙老在一旁嘿嘿直樂,陪著村支書喝酒。這時,李奶奶來了,幾個人慌忙站起來,將她讓到上座,接下來便是吃著喝著拉家常,村支書開玩笑說,這老婆可是有福的,成村裏的老壽星了。
李奶奶張口一笑,露出上邊的四顆傷殘牙,說我享俺大萍的福,不是她娘們好,我早就漚遭了。
奶,不能這麼說,您一輩子人好心好,積德行善,是上天保佑您。
村支書覺得吃飽了,喝足了,頭還有點小暈,心裏特別高興。這時候,何大萍出去很長時間,誰也不知道她幹什麼去了,當她回來坐到屋裏不久,就聽到外麵有人高喊,誰家的房子著火了,誰家的房子著火了……他們聽到呼喊聲,都出來觀望,突然看到李奶奶家的方向生起一股股滾滾濃煙。
李奶奶大叫一聲:天哪!咋像俺家的房子哩,我出來一會兒,就出事啦?邊說邊咧著嘴哭起來了,就慌忙擰著小腳往家趕。何大萍攙扶著她說,奶奶,奶奶,別慌,別慌,那房子舊了,早該扒了,就是著火了,也沒啥可惜的,現在誰還住這破房子?趙老和村支書跑的快,已經氣喘籲籲地跑到李奶奶家院裏,看到房頂上的茅草在燃燒著,冒著濃煙。村裏人也在這裏圍觀,有幾個小夥子從屋裏搶出來一個老木箱和幾件破家具堆在門口。何大萍和李奶奶趕過來了,看到現場一片狼籍,房頂踏了,屋裏還在冒煙。這房子成了村裏的汙點,不能住的危房,所以很容易燒毀。何大萍說,都別慌了,別搶救了,我看這房子早該報廢了。大夥都在一旁圍觀。
這是我的家呀,叫我上哪去呀?
奶奶,我不是說過了嗎?跟我進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