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我旁邊的幸運女孩相比,我自然有了強烈的受委屈感。盡管後來在大隊輔導員把藍領巾換給我的時候,我發現那個厚嘴唇的女孩送給我的布紅領巾——在背後的領角那兒,居然用金色的絲線繡著一行彎彎曲曲的字母。這行無人能解的字母所帶來的神秘歡欣頓時極大地提高了禮物的價值。大家紛紛猜測它來自與我國南方疆土相鄰的那個兄弟國家。我把這條繡字的紅領巾在手心裏攥出了汗,但我最後還是把它還給了老師。
也許是為了我“讚助”的那條紅綢領巾,也許是為了安慰我——那天的結局很輝煌,我得到了一條漂洋過海而來的,這兒從沒人戴過的藍領巾。
其實那時候我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好學生,我還從沒有標新立異的願望,但是我喜歡這條藍領巾。許多年以後,我站在窗外的陽台上,手捧著薄如蟬翼、藍似遠天的三角綢巾,恍然明白自己對於大海和藍天的向往,早已源於我的少年時代。
然而那個五顏六色的領巾在校園裏神采飛揚的日子,卻結束得過於倉促。很快就發生了一連串因這些“遠方來客”而招惹的“風波”。先是課間操時許多人圍著擁有這些藍色粉色的“紅領巾”的同學,好像進了動物園,以至於對哨聲鈴聲都置若罔聞。發展到後來,竟有高年級的大同學在放學後,把戴著與自己不同顏色的領巾的人,圍堵在廁所裏、牆角下,蠻橫地強摘下藍領巾,搶了就跑。畢竟沒有得到藍領巾的人是大多數——我惶惶地想:原來別的人也都喜歡藍領巾呀!
寧靜的校園在那些日子裏亂成一團。校長終於第二次下命令:不許在學校裏佩戴除了紅色的即用烈士的鮮血染紅的那種紅領巾以外的“紅領巾”。我本來就很擔心自己的藍領巾有一天會被人搶去,這道及時的命令便把我的藍領巾送進了抽屜。後來最終又送進了封存的箱子。
學校在解除了藍領巾之患後很快恢複了平靜。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戴過藍領巾。畢竟,我已習慣了我的紅領巾和臂上的“三道杠”。
但是由於藍領巾的出現,那個關於紅領巾的紅色來曆,從此卻越發地使我苦惱。我至今記得,我和那幾個擁有藍領巾的同學,在終於從老師那兒得知藍領巾來自東德少先隊之後,我們曾異常嚴肅地討論過以下的問題:
——你們說,他們的藍領巾是不是用烈士的鮮血染成的呢?
——當然是。他們和我們都是社會主義國家呀。
——那麼,他們的烈士,烈士的鮮血難道是藍顏色的嗎?
這個問題難住了所有的人。大家互相看來看去都說不出話來。
想了很久,終於有個比大家都聰明的人找到了一個滿意的答案,他告訴我們:
——我想,可能他們的血就是藍顏色的。
大家都很驚奇很懷疑地看他。那個年齡的我們還沒有學過生物課。
他抓著頭皮,非常肯定地補充說:
“當然。你們記得他的眼睛嗎?那個金黃頭發的男孩,他的眼睛就是藍顏色的。如果他們的血不是藍的,眼睛怎麼會是藍的呢?”
再也找不到理由反駁他。我們大家都被他的重要發現“鎮”住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並且從此都堅信藍領巾的故鄉人,血管裏流著藍色的血液。就是嘛,為什麼鮮血非得是紅色的呢?
世界這麼大,怎麼可能把每個人的血都抽出來看一看呢?
那個關於藍領巾的故事,晾曬在夏日的陽光下,如一片藍色的煙霧,漸漸消逝在蔚藍色的天空裏。連我也不明白,怎麼會想起這些我實際上從未想起過的往事。進了中學以後,不知是不是由於我這種愛鑽牛角尖的惡習,我從“三道杠”降到“二道杠”,最後到退隊時已什麼都不是了。
但我依然珍藏著我的紅領巾,還有散發著陽光香味兒的藍領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