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墨痕並沒有立即給出答複。
她心裏並非沒有一點要回機樞院的意思。她從小將這條路視作人生的唯一出口,盡了一切努力,好不容易走通,又豈是那麼容易放棄的呢?
可她是的確認真想過要放棄的。
玄女教一役之後,她和元憑之便按照機樞院原定的計劃繼續向南。在錦娘的協助下,餘墨痕第一個躍入了南荒的深海之中。
她和數台蜃龍一起,在那片碧藍的海邊過完了整個冬天。其間帝都也偶爾送來過幾個負責後續支援的偃師,但這些人又很快因為各種原因先後調離。到後來,連錦娘和元憑之都被機樞院召了回去。這支先鋒隊伍的人員不斷變動,真正一直留在海邊的,到頭來居然隻有餘墨痕自己。
或許是不斷的下潛和探索讓餘墨痕獲得了遠超常人的經驗,又或者完全是運氣使然,第二年春天的尾巴上,她已然不記得自己是第多少次出水,卻終於帶出了千歲金。
被無望的氣氛和重複的勞作折磨了數月的先鋒隊伍一陣狂喜,就此重新呈現了生機。一行人乘勝追擊,通過持續三日的挖掘,證明了餘墨痕所找到的當真是一處前雖未有的巨大金礦。聽聞喜訊,已許久沒有消息的帝都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了下一批人手——送出了一點甜頭之後,南荒再也不是一個人人避之不及的蠻荒之地,而是滿載著千歲金的寶藏所在。淌著金光的利益在遠方招手,朝廷再也不必為無人可用而發愁。
餘墨痕打先鋒的任務既然已經圓滿完成,機樞院便發出信報,要將她召回去。憑她先後平玄女教、探海中金的豐功偉績,跟隨信報一同到來的,還有一紙名為“護國偃師”的攫升令。
餘墨痕從前隻關心自己的俸祿升降,對於大齊帝國複雜的官職係統則頗為懵懂,根本不知道所謂“護國偃師”是個什麼職位。
況且在那個時候,就連薪俸也已經無法打動她了。登上玄天熾日之前,餘墨痕便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留在被她兩枚陰陽重炮轟成廢河焦土的地方,憑著自己的力量,讓這片土地與周遭受苦受難的平民慢慢恢複原狀。
她也當真這樣做了。
被玄天熾日那兩枚重炮夷為平地的地方寸草不生,周邊卻還有安土重遷、不肯搬離的平民,後來便建了定南鎮。這地方雖然沒什麼農業價值,卻是帝都第一條通往南荒深海的官道所經之處,因此這鎮子也逐漸成了氣候。
餘墨痕原本隻在周遭孤魂野鬼似地低調遊蕩,以教當地人說官話為業,順便鼓勵他們向不斷湧入的齊人學習先進的技術。後來定南鎮漸漸成了型,餘墨痕便又突然冒了出來,使盡她從前跟元憑之和淩艾學來的那點八麵玲瓏長袖善舞的本事,通過大齊帝國在此地建立的宣慰司,跟朝廷要了一座講武堂。
不成想,宣慰使大人不知從哪兒聽說了餘墨痕從前的事跡,還滿腔好意地幫著機樞院勸過她幾回。然而餘墨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幾通胡說八道,硬是叫宣慰使明白過來,她若一走,此地初初建立的偃甲之學先進風尚,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餘墨痕原以為今後的日子不過如此了,官話圖僳話混著說,教一教偃甲的構造和使用——她從前不信資質一說,如今自己做了夫子兼教官,便漸漸明白過來,此地的孩子或許當真沒有她當年的資質。她也不指望這些少年人將來能再改出一具玄天熾日,隻巴望著他們能把民用的偃機折騰明白,省得她好不容易給當地人造了一批偃機出來,幾下又給人弄壞了,到頭來還是隻能她自己來修,好不麻煩。
再後來,宣慰使真把講武堂當了回事,又問起餘墨痕軍武教育之事來。餘墨痕原本也為這種貧瘠地方女子的狀況發愁,當下與宣慰使一通合計,竟然得出了一套歪理邪說,認為要強健女子的內心,首先要強健她們的體魄。她便難得地與屈濯英聯係了一回,要來了幾套偃甲,在講武堂練起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