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墨痕笑了笑。
她鑽研偃甲之學至今,心態上其實已經發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對於當年在講武堂打雜的她而言,偃甲之學是一個出口,是她被黑暗籠罩的人生裏僅有的指望。到了機樞院,她一半是賭著一口氣,不肯輸給同期的那些權臣貴胄之後;另一半則有些報恩的意思。這幾年以來,機樞院提拔她、冷落她、幾番派她出征,甚至默認了要把她送到少有人肯去的南荒,餘墨痕從來都會選擇遵從。大齊帝國給了她許多的機會,自然也需要她以最大的努力來回報。再後來,她漸漸有了獨當一麵的實力,能夠和元憑之、驗證他們並肩作戰了,偃甲之學便成為了她傍身的武器,保護著她自己,也支持著她最為珍視的人們。
種種經曆,使餘墨痕隻有一頭紮進偃甲之學隨心遊弋的時候,才能感到安穩;心底的恐懼、不平、負疚、希冀,才能一一得到平複。
淩竟丞這一番話說出來,卻第一次叫她覺得,她先前所付出的種種努力,對於偃甲之學本身,其實也是有意義的。
她如今是一個真正的偃師了。
然而職位越高的偃師,越是有無數的要事。或許果真如淩竟丞所說,餘墨痕這樣的年輕人眼皮子淺了些,眼裏全是當下,對將來考慮甚少。在餘墨痕眼裏最為重要的調用玄天熾日一事,在機樞院的許多中堅力量那裏,甚至不能優先排上日程。
而照著淩竟丞的意思,此事不僅要經過八部共同決議,之後還得上報朝廷,也不知要拖到哪一天去。餘墨痕牽掛著鎮南軍那邊,不由心急火燎。但她也知道,朝中對玄天熾日這種超重型偃甲可能帶來的後果如此重視,對於南方的夷民來說,自然不是壞事。
餘墨痕隻好耐著性子在帝都等下去。帝都畢竟沒幾個人了解鎮南軍所麵對的困境,她若是不守在這裏,相關人等便無法及時獲得最為準確的消息,他們一旦鬆懈下來,此事怕是更難得一個結果。她深恐此事萬一不能成,又跟淩竟丞要了偃甲武器若幹,從軍械庫調用弩箭兩萬,火雷數千,先行送往鎮南軍大營——軍士們縱然無法跟瘴癘對抗,有遠程武器在手,總能擋上一陣子。運氣好真能打下來,或許不再需要玄天熾日,那便是最好的結果。
等待的日子一天長過一天,餘墨痕也並非沒有想過去找中書令幫忙。她早已不是那個過於羞赧、萬事不肯求人的孩子了。可是,若是在機樞院與朝中商議之前,便把文官扯進來施壓,沒準兒還會產生些反效果。朝中重臣之間的製衡關係從來難測,
餘墨痕想來想去,總覺得還是得慎重些,求人不如求己,緊密關注事態發展的同時,她也給自己找了一件事來做。倘若調用玄天熾日,擺在大齊帝國麵前最大的問題,就是玄天熾日太過強勢。它所攻擊過的地方,此後十幾年,水土生靈都會受到影響。假使全憑玄天熾日,從鎮南軍的大營一路打到玄女教的老家去,不僅殺戮過重,沿途的獵戶村人辛辛苦苦建立的家業,更是會因此而毀於一旦。
這當然不是餘墨痕所希望的。所以,即便到了萬不得已、必須使用玄天熾日的時刻,也得盡量把攻擊範圍減到最小。想要完成此事,便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找準最為關鍵的轟炸位置,而是想辦法降低靠近那地方的代價。
餘墨痕如今遠在帝都,定位一事幫不上太多忙。她隻希望自己之前帶去的藥物、以及機緣巧合之下發現的地道,能夠派上些用場。那些藥物雖然不足以支持鎮南軍打完這一仗,但幫助幾個斥候前去探查,總該足夠。至於餘墨痕自己,她這會兒所要考慮的,便是如何安全、快速地把玄天熾日送到轟炸點上去。
陸地上不一定走得通。玄女教一旦發現玄天熾日的到來,必定會盡一切努力阻止它,到時候便免不了一場硬仗。況且,縱然玄天熾日擁有極大的破壞力,操縱它的甲兵卻終究是凡人一個。倘若玄女教把那石像裏所有的養蠱罐子一齊丟出來,淩艾那造價萬金的藥恐怕也是扛不住的。
若要盡量保證一路上不受阻撓……餘墨痕此刻想到的,仍是從空中飛過去。
她腦子裏靈光乍現,整個人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找了紙筆開始演算。玄天熾日這種超重型的偃甲,重量和攻擊力一樣驚人。人在陸地上操縱它,尚且可以憑借千歲金的動力;但倘若要從空中運過去,整座玄天熾日的重量便要全部壓在用以運輸的飛行偃甲上。飛蜓之類能夠滯空的偃甲身板脆得很,自身還不及玄天熾日重,絕對不可能承受得住。機樞院造出的飛行偃甲裏,能夠承擔這一重任的,恐怕唯有泛日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