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艾想了想,從身後堆疊成山的種種卷宗裏抽出了一封信報,“這是兵部前些日子送來機樞院的。所要求的正是飛行偃甲。你們倒是想到一處去了。”
餘墨痕倒是沒想到機樞院已經知道這事兒了。她原以為屈濯英什麼都沒跟帝都彙報。
一方守將被瘴癘折騰得打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因為巫蠱之事給大齊國運帶來的那點虛無縹緲的影響,沒法子跟朝廷實說遇到的種種麻煩,也是夠憋屈的。但屈濯英不能直接將這些事送到朝堂上去討論,不代表兵部不能換個法子替他從中轉圜。即便不提瘴癘的事,以西南山中的地形,擁有飛行偃甲絕對是能夠帶來巨大優勢的。
“機樞院的意思呢?”餘墨痕把心底的一點期待壓了壓,不動聲色地問道。她身上其實還揣著自己所設計的那種能夠讓泛日鳶擁有滯空本事的設計,但是她覺得現在不是拿出來的時候。
在餘墨痕看來,淩艾的表情過於平靜了。
果不其然,淩艾開口了,“機樞院造不出兵部要的那麼多飛蜓來,也送不過去。”
“……是時間趕不及麼?”餘墨痕低聲問道。各地的偃甲軍用到飛行偃甲的機會不多。機樞院即便能夠造得出飛蜓,卻不一定有足夠的庫存,這倒也不在她意料之外。
“因為機樞院沒錢了。兵部也沒錢。要錢就得從戶部要,這麼大一筆賬。還得算在機樞院頭上。”淩艾全然是一副陳述事實的口氣,“這些年來,機樞院從戶部討來的一點軍費,全用在了為勘探南荒的深海打造裝備上。一架蜃龍的造價,便抵得上二十隻泛日鳶。”淩艾說話的時候,空氣裏甚至有撥動算盤的聲音,“趕著送你們過去,就是為了趕緊拿出點成績來。不然的話……後幾批偃甲的改良和製造都已經開始了,若是後繼經費乏力,便都會受到影響。”
餘墨痕一直知道機樞院這些年越來越窮,卻不知道已經窮到這個份上了。
她主攻的是偃甲改良和設計,腦子裏想的總是如何讓最合適的材料和結構發揮作用。她隻需紙筆便能繪製出無數精妙的構想,但要把這些構想全部變成現實,又需要多少真金白銀?
“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淩艾總結道,“機樞院不能滿足這樣一項花費甚巨的要求。”她頓了一頓,抬眼看了看餘墨痕,才道,“這樣說來或許有些不近人情,但鎮南軍所擁有的偃甲裝備,在四方守軍中都稱得上是數一數二。擁有這樣的裝備和兵力,區區一個玄女教,他們不該打不下來。”
餘墨痕明白,淩艾的意思,是要鎮南軍用人命去把這條路打通。
這是一種很殘酷的說法。但餘墨痕自覺不可能去責怪淩艾。這些年來,顏錚在沙場上全然一副神佛難擋的架勢,憑的不僅僅是他過人的身手和膽識,還有背後機樞院的支持——顏錚所用的偃甲,自然要比普通軍士的裝備好上許多。而餘墨痕自己所做的那些天馬行空的設計,機樞院照單全收,也從來沒要她考慮過經費的事情。這種種的包容和支持背後,必定有人替他們把燒掉的錢一點點平回來。
機樞院一幹偃師,誰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用上最好的材料,最新的技術,最終達到最好的效果。能替他們拾掇賬目的,唯有衍芬堂。
在機樞院呆了這麼久,餘墨痕已經漸漸明白了。衍芬堂永遠把權臣貴胄之後當做他們的首要人選,不僅是為了從戰場上保下這些公卿子弟的性命,也是因為這些人先天便擁有著絕大的優勢——他們深刻地理解著朝中的種種厲害衝突與製衡關係,在最複雜的情況下,他們也能夠找到為機樞院謀得一塊立足之地的機會。
同樣地,機樞院有權拒絕兵部的要求。鎮南軍原本的使命,原本就是用軍士們的性命換下一方平安。機樞院所要做的,隻是盡可能用機械的力量輔助人力,把傷亡和損失減少到最低。在這一點上,機樞院已經盡了很大的努力。這個時候再要求機樞院撥出一批飛行偃甲來,必定給機樞院正在奮力完成的其他項目帶來種種影響,無異於釜底抽薪。
這麼算起來,兵卒的性命,自然比偃甲便宜得多。
餘墨痕無語半晌,終於道,“我明日再跟淩大人說說。”她這話說著都覺得有些無力。
淩艾已將道理都跟餘墨痕說清楚了,卻並沒有指責她冥頑不靈的意思,隻是點了點頭,溫和地道,“我也盡快想想對付那瘴癘的辦法。”她說著又輕輕歎了口氣,“其實,要讓南方的駐軍和夷民免受瘴癘之苦,最好的法子便是將山林改為農田,引導活水灌溉,借助流動的風和水自然驅逐蟲媒,比起使用藥物,既實惠又方便。可是南荒一日不打下來,便做不成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