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之間,雪坡之上頓喪兩條人命,這對從未拿過刀箭,見過血光的文弱書生沈鳳來而言,衝擊實在太大,對死亡的恐懼,對處境的驚慌,對袍澤的悲戚,同時湧入心頭,五味雜陳,讓抱著馬義行漸漸冰冷的軀體的鳳來不知所措。
抬頭望天,似有什麼冰冷落入少年的眼睛。
雪不知何時飄起,片片雪花,紛紛揚揚。
相較黎明的朦朧模糊,此時周圍景象已然清晰可見,這粒入目的冰晶瞬間冷靜了沈鳳來發蒙的腦袋,他本就是極聰明的人,緩過神來,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此處可不是漢陽北字大營,就在就這座小山坡後麵,有近兩百的梁軍駐紮,此時天已漸亮,他們若發現都尉失蹤必會尋找,須臾時間便可到此,他與死亡不過一丘之隔。
“必須馬上離開,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沈鳳來挪開馬義行的屍體從地上爬起來,看了一眼已經冰冷的老馬,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也不想看著老馬就這樣暴屍荒野,葬於獸腹,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可自己又不可能帶著一具屍體逃命,這跟送死沒什麼兩樣。
“老馬,我回去一定多給你燒紙錢,有啥想要的盡管托夢,我一準不害怕。”
沈鳳來小聲嘀咕著,本想轉頭就走,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卻正巧看見方才被嚇掉的一玉兩信,急忙彎腰去撿,這三樣物件可是此遭唯剩的收獲,是用老馬的命換來的,萬萬丟不得。
拾那塊怪玉,它偏巧落在那柄刺穿老馬胸膛的烏青鐵劍旁,沒了奢華的劍鞘,那劍顯得普普通通,無甚出奇,若說怪,這劍明明剛取了人性命,竟烏黑依舊,未染絲血,好似方才的血案與它沒有絲毫幹係。
“老馬明明死的這麼慘,你到落得幹靜。”
鳳來盯著這柄殺死老馬的鐵劍,再看躺在劍旁的人,胸中一股火氣猛的燃起了小書生從未有過的血性,他再次彎腰拿起那把對他而言略重的鐵劍,即使他明白在這裏多待一秒,都是在向死亡邁進一步,但無論如何,他都想為老馬報這一劍之仇,即便這個仇人也已經是個死人。
“這裏怎麼會有這個。”
沈鳳來本瞄著那都尉的胸膛,卻見他身下雪地裏有塊搭帳用的帆布一角,疑竇大生,若說鳳來有什麼致命的毛病,便是好奇心太重,凡事都求想個明白,不然就渾身難受,如骨附蛆,這點從他昨日靠一個疑難就能生生抗住寒夜便可見一二。
沈鳳來扔下劍拽起那一角用力一揭,布下居然是個大坑,坑中躺了四個人,嚴格說應該是四具屍體,這四人皆穿漢陽邊軍紅字軍衣,竟是斥候營士卒。
鳳來先是一驚,後憬然。這些屍體很好解答了自己昨夜疑慮,那些本應出現的斥候看來是都被殺,顯然那北梁都尉之所以會突然蹲下也是為這土坑。至於他們為何被殺又為何被置於此,堂堂北梁都尉又為何親身涉險,不是鳳來現在該去想的,不過這四具屍體旁的空閑之處卻讓沈鳳來眼前一亮。
這個坑不正好給老馬當墳墓嗎。
死者升天,入土為安,這對沈鳳來這個讀書人而言是件天大的事。先前是沒有辦法,如今有了現成的墳坑,眼見雪又越下越大,將其埋下,大雪片刻便能覆蓋痕跡。想到此處,鳳來甘願再冒幾分風險也要把馬義行埋進土裏,落葉還須歸根。
幸好屍體距坑不遠,雖是廢了些力氣,但也很快就將馬義行拖入了坑中,剛想立馬覆以帆布,鳳來卻突然想到,這都尉的屍首便在一旁,那這“墳”早晚會被梁軍發現,到時掘墓鞭屍,豈不有背初衷,更害的老馬死的也不得安生。無奈,鳳來隻得將那都尉也一並埋了進去,蓋上白布,又用那鐵劍掘些兩側的土將其壓實,鵝毛大雪片刻將墳地覆上一層薄薄的白。
做好了老馬的“墳塋”,鳳來低頭看了眼手中方才用來掘土的鐵劍,這才發現這劍除了劍尖鋒銳,劍身兩側竟皆是無鋒的鈍刃。今日發生的事著實太多,對這柄劍的怪異,鳳來已無暇去管,他隻知道,這劍不能被丟在此處,而且他接下來必須沿著山脊雪淺的地方逃,雖是下著大雪,但若在雪地留下太深的足印,一時半會也難消其痕跡。
沈鳳來走上坡,回到昨夜避寒的老槐後,壯著膽子露出頭來瞅了一瞅,梁軍營帳安靜亦如昨夜,旌旗獵獵,無絲毫的騷動的跡象。見此景,鳳來舒了口大氣,縮回身子,膽量大了不少,背依槐樹,他突發奇想,用那鐵劍鋒利的劍尖在這老槐根部刻了一行字——恩長青州馬義行之墓崇徽十八年冬,刻字個個如指肚般大小,若不是刻意去找,肉眼極難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