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4.蟬精竭慮內心苦悶
崇禎帝自即位之日起即試圖一改多年積弊,最初二年,厘革、規劃、摧拔,確有成效。他勉勵各地督撫“提起精神,彈精忠畫”;告誡大臣們擯棄門戶之見,恢複官吏久任製度;他督促整個朝廷機器跟上他的步伐,圍繞他的旨意有效地運轉。為此,他事必躬親,不稍懈怠。
崇禎帝習慣於早起,哪怕頭天晚上披閱奏章已到夜深,照常早早起來,以便早朝時同他的大臣們商量事情。他不希望早朝隻是一種形式。不定時的召對,他當政初期也十分頻繁。一次,他讀罷給事中韓一良《勸廉懲貪疏》,馬上傳令召見。讓韓一良再高聲朗誦一次。大學士劉鴻訓卻認為疏中“有交際”、“有納賄”兩事不實。崇禎帝則言:“聯閱一良所奏,大破情麵,忠鯉可嘉,當破格摧用,可加右金都禦史、吏部尚書。”接著,令韓一良把“納賄”事解釋清楚,限韓五日內詳奏。五日後,崇禎帝再次召對,韓舉召參幼周應秋、閻鳴泰、張翼初等“受贈金五百”。崇禎帝追問五百金為何人所贈,韓不肯實對,隻回答是聽說的。崇禎帝大怒,指斥韓“豈有紙上說一說,就給個都禦史?前後自相矛盾,顯是肺腸大壞,本當拿問,念係言官,姑饒這遭”。當時,閣臣辦事在文淵閣,晚上也常留宿閣中,以備崇禎帝不時之召。到了崇禎八九年間,隨著農民軍與後金的威脅日趨嚴重,崇禎帝有時通夜不寐,向閣臣谘詢國是。
疆域多事,奏章也繁,崇禎帝怕大臣隱匿不報,或敷衍其事,大多自己過目。崇禎九年(1636年)二月,武舉陳啟新上疏,言當今有三大弊病:科目取人,資格用人與推知行取科道,並提出了停止科目,薦舉孝廉,姆免災傷錢糧,專拜大將等建議。當時內閣不敢接納此疏,陳啟新於是帶上奏疏,在正陽門前連跪三日,後來被內臣發現,將此疏轉呈皇上。崇禎帝讀罷,深感詫異,特命外延授職;後來被授為吏科給事中。對臣僚一些紙麵上娓娓動聽,卻無實際價值的章奏,崇禎總是非常反感。曾應遴在兵科任事,上疏時喜歡從一至數十羅列,不分輕重。崇禎帝召來,加以話責。崇禎九年(1636年)秋,清兵人犯,命大臣上策。張作揖上疏中有“提兵十萬,逗留不前”等話,崇禎帝即令張回話,問是指誰?張本來是誇大其詞,沒料到皇上如此精細,於是隻好參幼總監高起潛縱兵殃民,同時涉及兵部尚書楊嗣昌。崇禎帝憤怒之極,“原疏被他塗抹多處,以致“皇上”二字也加上了一個大“x”,張被革職。由於崇禎帝不滿意閣臣的票擬,常常自己親擬;或在內閣擬旨上反複增刪更改。崇禎十年(1637年)六月,內閣票擬議罷首輔溫體仁,擬旨頗長,崇禎帝刪抹之後,批了三個字:“放他去。”同年,吏部尚書鄭三俊因曲庇侯詢下獄,盧象升等10餘人上疏言冤。內閣先後三次擬旨,每次崇禎帝都不滿意,於是親批:“可將三俊罪狀一一講明,不必更處奏事官。”工部侍郎劉宗周上疏,勸皇上不要徒倚風雷,輕易改作,應“以寬大養人才,以忠厚培國脈”,又令崇禎帝火冒三丈,大加申斥。
盡管案犢堆積如山,但崇禎帝對例行的經筵與日講仍照常舉行。經筵是皇帝繁忙政務之外,學習四書、五經及《資治通鑒》等典籍的重要機會,講官多是些飽學之士。崇禎元年(1628年)二月首次開經筵。每逢經筵,崇禎帝先是恭聽,講後則常向講官提出許多問題。祟禎三年,少詹事文震孟進講《魯論》“君使臣以禮”一章,反複規諷,崇禎帝當即降旨將係獄的刑部尚書喬允升、侍郎胡世賞釋放。又一次,文震孟進講《五子之歌》時,崇禎帝竟翹起了二郎腿,文講至“為人上者,奈何不敬”時,用目光漂向崇禎帝的腿,崇禎帝忙用袖子掩蓋,再慢慢放下。最初,經筵上不講《春秋》,崇禎帝則認為它有裨於明治亂,於是命進講。文震孟對《春秋》素有研究,進講之時又常巧妙地借古諷今,頗合崇禎帝口味。崇禎七年(1634年),日講官由6人增至7人。崇禎八年六月,正逢增置閣臣之時,崇禎帝召廷臣數十人試以票擬,結果特摧文震孟為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崇禎十一年二月十二日,經筵剛完,即召禮部左侍郎顧錫疇等20餘人,問保舉與考選那種方法最適合選拔人材?諸臣含糊其詞,崇禎帝很不滿意。崇禎帝求治心切,不自覺地把經筵與日講變成召對了。他之所以重視經筵與日講,主要是希望從先聖與古史中找到一些治國之策。
對殿試,崇禎帝並不怎麼看重士子熟悉經書的程度,而是希望從中選拔有用之才。崇禎元年三月第一次延試時,他考的是“策”,問考生對國家大事的看法。崇禎十三年二月會試,大學士薛國觀、蔡國用為考試官,取士300名,名列前茅的有鄒式金、楊瓊。到三月廷試時,崇禎帝於文華殿召考其中的前48人。崇禎帝問:“邊隅多警,何以報仇雪恥?”魏藻德對曰:“以臣所見,使大小諸臣皆知所恥,則功業自建”,並陳說自己曾戍守通州的情況。崇禎帝認為可用,即拔為第一名。薛國觀拔為第一名的鄒式金被抑為二甲,楊瓊被抑為三甲。祟禎帝對廷試如此認真,出乎主考官之料。薛國觀也因此事頓失恩寵,六月份就被罷職。
崇禎帝如此精細、勤勉,力求選拔真才。但是,他先後任命楊鶴、曹文詔、陳奇瑜、洪承疇、熊文燦、楊嗣昌等專剿農民軍,農民軍卻在一天天壯大;讓袁崇煥、孫承宗、洪承疇經略遼東,清朝的鐵蹄卻仍然攻至北京城下。崇禎帝對他們不吝封侯之賞並沒有改變日益動亂的局麵,十分不滿;更使崇禎帝感到憤怒的是,許多大臣自恃清官,親召都不肯出仕。崇禎十一年(1638年),崇禎帝倚重的楊嗣昌、陳新甲、方一藻,雖均有家喪,而“奪情”起用。可是,少詹事黃道周連上三疏,指責此三人不忠不孝,並潔問皇上為何用這種人?崇禎帝在召對閣臣與黃道周時,問他用心何在?不料黃毫不讓步。崇禎帝怒極,將黃連貶六級,發配江西。有人把國事敗壞歸之於皇上“處分未當”,崇禎帝的脾氣愈益暴躁,乃至親自審證大臣。崇禎十六年(1643年)五月,首輔周延儒因貪賄、縱敵之罪貶歸故裏。給事中郝昌、禦史蔣拱衰,疏幼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竊權附勢,納賄行私,內閣票擬機密,每事先知”,勾結中官李端、王裕民,貪贓枉法。崇禎帝甚怒,七月,召文武百官於文華殿,親自審訊周延儒與吳昌時朋比為奸一案。吳百般辯解,稱“祖宗之製,交結內侍者斬,法極森嚴,臣不才,安敢犯此?”崇禎帝命用刑打斷了吳的大腿猶不解恨,將吳論死。閣臣奏道:“殿陛用刑,實三百年來未有之事!”崇禎帝說:“吳昌時這廝也三百年來未有之人。”同年,崇禎帝還親審督師範誌完貽誤軍機,縱兵淫掠一事,將範論死。
崇禎帝為了解決財政拮據的困難,采納閣臣的建議,號召朝廷百官助晌。為了籌炯,他把萬曆時宮中積留下來的上好人參拿出變賣,又令暫借民間房租一年。以致民怨沸騰,崇禎被說成“重征”。崇禎十二年(1639年),他聽說皇親有錢,於是又向皇親籌借。他首先找的是他曾祖母家的武清侯李國瑞,數目是40萬兩。李國瑞死活不肯交,相反,拆毀房屋,把器什物品擺在大路上變賣,以示一無所有。周皇後之父、嘉定伯周奎害怕借到自己頭上,於是替李國瑞說情。祟禎帝怒不可遏,命逮李國瑞人獄,剝奪李爵位。李驚嚇而死,於是外戚們聯合起來抵製崇禎借錢。崇禎十三年(1640年),崇禎帝最寵愛的年僅5歲的皇五子慈煥病死。病篤時,口中亂語,借口九蓮菩薩(指神宗母,孝定李太後)責難崇禎待外戚家太薄。崇禎帝一邊痛悼不已,一邊深自詫異,當即封李國瑞7歲的兒子李存善為侯,把追繳的銀兩全部退還。崇禎帝試圖令戚貴助響的計劃於是落空。皇五子之死,更使他的精神受到極大刺激,他傳諭要素食終身。
崇禎帝的家庭生活也並不舒暢。他不喜歡周皇後,她體弱多病,又不善解人意。他比較喜歡田妃與袁妃。田妃不僅姿色過人,而且琴棋書畫樣樣通,連騎馬也在行。田妃在宮中建有一座別具風致的亭台。崇禎帝每當與她亭上賞月時,才稍感寬慰。他聽說田妃常竊竊撫琴,感到奇怪,便問是誰教的,田妃回答是她母親。第二天,崇禎帝召她母親人宮彈琴,崇禎帝聽罷,知道田妃沒有撒謊,更加恩寵有加。田妃是在江南長大的,人宮後,把江南的一些風俗習慣也帶進宮來。崇禎帝頗覺新鮮。於是,他的衣鞋之類也都用南方的。但是,宮中的生活並非風平浪靜,田妃與周皇後常爭風吃醋。有一年元旦,天氣甚寒,田妃來朝見皇後,皇後卻讓田妃在門外靜候了許久才請進讓座,言語十分冷淡。田妃大窘,泣訴於崇禎帝。崇禎帝本想訓斥一下皇後,但聽說皇後在他一時怒起而被推倒後,不進飯食,他轉而把田妃從承乾宮打人啟祥宮省憊,三個月不召幸。崇禎十三年(1640年),田妃之子慈煥病故後,田妃也隨之染上大疾。崇禎帝遍請高師,親自為她祈禱,兩年之後,田妃亡故,他悲痛欲絕,隆重葬之。愛子與愛妃的相繼逝去,對崇禎的打擊極大,幾乎不能自拔。
崇禎帝的宮廷生活如此風風波波,加之對時局的感傷,以致他時有孤寂之感。上天也偏不作美,他在位17年,從未有過風調雨順的時候,年年兵焚之外,不是幹早、蝗災,就是疾疫流行。為此,崇禎帝不停地反省,有時齋居在文華殿或永壽宮,撤樂減膳。崇禎八年(1635年)、十四年(1641年)二月、十五年(1642年)閏十一月、十七年(1644年)二月,他四次下罪己詔。崇禎八年正月,張獻忠陷鳳陽、焚皇陵;十月,崇禎帝以“流賊未平,震驚陵寢’,‘下罪已詔,表示從初三日起,避正殿,居武英殿,減膳撤樂,如果不逢典禮之事,平日著黑衣理政,與將士共甘苦,至“寇”平之日為止。崇禎帝希望自己對上天的虔誠能消餌災難。崇禎十二年(1639年)底,他感於無將可任,於宮中設壇親召天兵天將,並叩問上天明年平安與否。但是,召了許多也沒召至,最後“天帝”下臨,扶亂上有雲:“天將皆已降生人間,無可應召者。”次年三月,他又調壇禱雨。崇禎十四年因災異迭見,下詔責己。沒多久,他親率諸臣去祭祀太廟,正當行禮時,一陣狂風吹來,燈燭盡滅,大臣忙臥倒在地,崇禎帝也因此嚇出一場病來,下肢麻木無力,不能站立。三個多月後才痊愈。星變、災荒、疾疫、地震接踵而至,他真誠地向上天祈禱卻不見轉機。有時,他隻好把這種絕望與孤獨之感轉為對母親的思念。很小的時候,他母親就去世了。崇禎十二年,請人畫了他母親遺像,掛在奉先別殿,此後不時去瞻仰,借此排遣心中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