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邊,崇禎帝采納子宣大總督王象乾的建議,每年撥給勢力最強的察罕部金81000兩,以示羈糜。又命楊鶴為兵部右侍郎,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崇禎帝在召見楊鶴時,問他對於陝西“土寇”蜂起有何主張。楊鶴答道:“清慎自持,撫恤將卒而已”。崇禎帝深以為是。可見,崇禎在西部主要是想以撫為主,而集中精力對付東北邊的後金政權。鑒於各邊鎮兵炯匾乏的情形,崇禎帝又對戶部進行整理。他認為過去工役繁興,濫建生祠,支付錢糧過多,如今大工完了,生祠毀了,錢糧不應不足,於是,他令戶部尚書畢自嚴徹底查清新舊錢糧,詳細察報。崇禎帝當然不知道各地的“備邊”、“備樓”或修生祠的銀兩多半人了撫按司道的私囊。但他深知,糧炯不濟,士兵就會鬧事,於是接受裁減釋站冗卒的建議,以節省銀錢,纖燃眉之急。他未曾料到,日後將他逼上煤山的正是被裁騷卒中的一員。
從天啟七年八月即位到崇禎二年七八月間,崇禎帝清除閹黨,平反冤獄,整頓吏治,留意邊防,整頓錢糧,確實做了不少事情。他覺得經過這一番新的整傷與布局,形勢會有所好轉;尤其是這批新任的文武大臣,如果悉心辦事,忠於職守,同心協力,是會讓整個朝廷辦事機構圍繞他自己的意誌有節有奏、效率顯著地運轉,從而消餌內外之亂的。但是,由於崇禎帝所采取的措施仍有嚴重的缺陷,閹黨餘孽仍然活躍,並時刻準備翻案,排擠正直之士,真正的社會危機仍然潛伏著。
崇禎元年(1628年),會推閣臣,名單上有禮部侍郎錢謙益等11人,而禮部尚書溫體仁、侍郎周延儒不在其中。因此,溫、周二人利用崇禎的心理,攻擊錢謙益“結黨受賄”。崇禎帝早就憎恨廷臣結黨,當即罷了錢氏宮職。吏科給事中周允儒、瞿式招,禦史房可壯等因反對溫體仁誣陷錢謙益,彈劫他借“黨”之說行小人陷君子之實,結果被說成與錢氏一黨,或降職,或譴戍,而溫、周二人漸漸取得崇禎帝的寵信。溫體仁本屬閹黨,崇禎帝卻大加寵用,雖然他一再告誡大臣,“務消異同,開誠和衷”,實際上由於這種失當之舉,大大削弱了他消除閹黨的積極作用,也預示著朝廷內部的鬥爭將愈益複雜、尖銳。此外,當時閣臣不敢麵陳己見的現象也令崇禎多少有些失望。如,崇禎元年十月,蒙古插部人犯大同,四處劫掠,如入無人之境。祟禎帝召集閣臣,說:“著實整傷,難道中國就勝不得他?”大學士劉鴻訓回答:二三十年來“邊備廢弛已久,一日拌難量頓”。崇禎帝再間:“而今何如?”大學士錢龍錫等奏:“而今比前,大不相同。”崇禎帝一下子火了,怒道:“此俱是讚揚之詞,尚未見行一實事,如何便見不同?”崇禎帝對於如何調動閣臣們的熱情,已露出明顯的笨拙與急躁,對日益激化的階級矛盾也提不出任何緩和的辦法。結果,崇禎帝通向“中興”的理想之途已埋下了種種可怕的危機。
2.重用內臣原非得已
雖然崇禎帝在內外施政上離不開文臣集團,但在崇禎二年(1629年)十一月以後,他對文臣集團的態度有了驚人的改變,對他們愈來愈失望;與此同時,宦官再次交上好運,備受皇上重用。一反即位初的做法,於是“重宦官輕文臣”的人事格局重新形成。
崇禎元年至三年間,接二連三發生了幾起令他惱火的事情:
一是大學士劉鴻訓公然聲稱,“皇上畢竟是衝主”,竟敢輕視皇帝的“英明”,而且,在殊批上擅自增改禦言,這樣的輔臣使崇禎感到不能倚賴。
二是首次會推閣臣,溫體仁出其不意,攻擊錢謙益為“蓋世神奸”,結黨受賄,而且群臣紛紛為錢謙益辯解。崇禎於是對群臣也感到不能信任。
三是崇禎二年十二月,袁崇煥“叛變投敵”、“謀反朝廷”的事更給崇禎帝以沉重的一擊。這年十月間,皇太極率10萬精騎,避開袁崇煥把守的錦州、寧遠、山海關,繞道蒙古,人長城,攻占遵化。袁崇煥聞信,急馳人援,沿途分兵防守撫寧、永平、丘安、豐潤、玉田、薊州,並於後金之前趕到通州飛袁崇煥突然出現在通切1},後金軍懼敗,於是西犯京師。袁崇煥不顧士馬疲勞,馳抵京師,在廣渠門外與後金軍崖戰,最後打退後金軍,勝利保衛了北京。後金於是用反間計,言袁崇煥與之早有密約,將為城下之盟。崇禎帝信以為真,不禁感歎:“邊臣不足任矣”,於是冤殺了袁崇煥。
崇禎帝當然不會意識到,真正的奸臣不是錢謙益,而是溫體仁一夥。也沒有想一下,後金之所以避開袁祟煥,繞過寧遠、由大安口、龍井關、洪山口人逼北京,正因為袁崇煥防守遼東是後金不可逾越的長城,殺袁崇煥無疑是自毀長城。溫體仁等閹黨餘孽的猖狂,後金反間計的成功,正是崇禎帝多疑性格的結果。上述三件事後,崇禎帝認為“外廷皆不足恃”,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聯禦極之初,撤還內鎮,舉天下大事悉以委大小臣工,比者多營私圖,閣恤民艱,廉謹者又遷疏無通,己巳之冬,京城被攻,宗社震驚,此士大夫負國家也。聯不得已,用成祖監理之例,分遣內臣監視”(《明季稗史初編》卷上)。“士大夫負國家”,於是成了崇禎帝思維中的一個新的主要因素。
崇禎二年十一月,清兵再次南下,崇禎帝派乾清宮太監王應朝監軍。十二月,以司禮監太監沈良佐、內官太監呂直提督九門及皇城門,司禮監太監李鳳翔提督京營。這次宦官行使監軍和提督京營大權,表麵上是因為清兵南下,不得已而為之,實際上是崇禎對文臣集團的偏頗看法的必然歸宿。從此宦官勢力重新抬頭。在這次抵禦後金的戰役中,宦官實際上並沒建立什麼奇功殊勳,相反,他們處處給督撫、總兵以製約。如滿桂屯兵安定門,宦官一再催促出戰,滿桂不得已列兵安定門外,與幾倍於己的清兵激戰。最後終因寡不敵眾,與總兵孫祖壽、參將周鎮等殉難。盡管如此,崇禎帝認為宦官比文官可靠的心理並未改變。
更大規模地起用宦官是在崇禎四年(1631年)九月至十一月間,主要的任命有:太監張彝憲總理戶、工二部錢糧,唐文征提督京營戎政,王坤、劉文忠、劉允中、吳直等分赴宣府、大同、山西監視兵炯;另外,王應朝、張國元、王之心、邵希韶等太監分別被派往關寧、薊鎮東協、中協、西協監軍。自此各地重鎮都派有太監監軍,職權在督撫之上。其中令人驚詫的是,崇禎帝派內臣張彝憲總理戶、工二部錢糧,將堂堂的兩部尚書擱置一旁。這是前所未有的做法,因而遭到文臣們的極力反對。首先是給事中宋可久、馮元飄等10餘人上諫;接著,崇禎五年(1632年),工部右侍郎高弘圖又h言張彝憲淩居二部之上,是“辱朝廷而襲國體”,崇禎帝對此置若周聞。南京禮部主事周鐮再上疏,曆陳任用內臣之害,懇求皇上加以裁抑。崇禎帝聽罷,暴跳如雷,即令將他削職。又一次,大臣們聯合上疏,請收回成命。崇禎帝隻是淡淡地說道:“諸臣欲實心任事,聯又何需此輩?”毫不掩飾他對文臣的輕視。至此,宦官更加有恃無恐,氣焰囂張。崇禎六年(1633年),閱視宣府的太監王坤抵任不滿一月,即疏幼巡撫禦史胡良機。崇禎帝不容分辯,就將胡降職,並命王坤按治。給事中魏呈潤疏爭不可,說:“我國家設立禦史巡九邊,秩卑而任巨。良機在先朝以糾逆削籍,今果有罪,則有回道考核之法在,而乃以付(王)坤,且邊事日壞,病在十羊九牧。既有將帥,又有監司;既有督撫、有巡撫,又有監視。一宦出,增一官擾。”乞召還胡良機。崇禎帝視之為黨比,將魏呈潤降職三級,滴為外官。此後,王坤更是目空一切,竟上疏彈劫大學士周延儒,使宦官與官僚之間的鬥爭更趨激烈。宦官公開上疏,無所忌憚地攻擊內閣首輔,這是罕見的現象。於是,給事中傅朝佑、左副都禦史王誌道上疏力言其非,認為“近者內臣舉動,幾於手握皇綱,而輔臣終不敢
一問。至於身被彈擊,猶忍辱不言,何以付明主之知?玉坤內臣,不宜侵輔臣”(《明史》卷三O五《張彝憲傳》)。崇禎帝在平台召見大臣時,特意對王誌道說:“遣用內臣,原非得已,聯言甚明,何議論之多也!昨天王坤之疏,聯已責其誣妄,乃廷臣舉劫,莫不牽引內臣,豈處分各官,皆為內臣焉?”王誌通連忙解釋說:“王坤直勃輔臣,舉朝皇皇,為紀綱法度之憂。臣為法度惜,非為諸臣地也。”崇禎帝聞言滿臉怒色,斥之“廷臣於國家大計不之言,惟因內臣在鎮不利奸弊,乃借王坤要挾朝廷,誠巧候也”,“職掌不修,沽名立論,何堪憲論,’(計六奇《明季北略》卷五)。傅、王二人均遭削職而去。麵對崇禎帝偏袒內臣,內閣諸臣緘默忍受,周延儒本人也忍辱不言。至於溫體仁,則幸災樂禍,暗地與宦官勾結。也就是說,文臣集團內部派別林立,勾心鬥角,分散了自己一方的力量,以致從崇禎二年底信用宦官,至崇禎六七年間,凡是進言攻擊內臣的文臣輕則遭到嗬斥,重則被削職、譴戍。
崇禎五年(1632年),命檢命太監曹化淳提督京營戎政。次年,命太監陳大金、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等四人分監曹文詔、張應昌、左良玉和鄧記軍,“監功紀過,督催糧草”;命司禮太監張其鑒、郝純仁等赴各倉儲,與提督諸臣盤驗收放;命太監高起潛監視寧(遠)、錦(州)兵晌。
宦官幹政的種種劣跡,曆朝屢見不鮮。他們的專橫、暴決、貪婪、無恥,令人切齒痛恨。前朝大紀魏忠賢更是臭名昭著。難道崇禎帝竟然如此健忘?當然不會。他之所以寸碟魏閹,清除閹黨,正是因為他認識到了這些。祟禎三年(1630年)八月,袁崇煥被殺後,有人想藉此翻剛定的逆案,禦史田維嘉、通政使章光嶽更極力推薦楊維垣、賈繼春、霍維華、徐楊光、傅魂、虞廷陛、葉天陛等7名閹黨分子,崇禎帝嚴旨指責,認為:“逆案奉旨方新,居然薦用,成何政體?”他們的陰謀才未得逞。但是,崇禎為何又偏偏重用宦官,而且不惜貶斥大臣來保全內臣呢?按照崇禎帝自己的解釋是“原非得已”,而“原非得已”的原因又在於諸臣不“實心任事”、“土大夫負國家”。此外,他還認為,宦官能否為害,關鍵在於皇帝的英明與否,成祖用宦官不是照樣天下大治嗎?以他的英明,宦官是會為自己所用的。崇禎四年(1631年)十一月,張彝憲進言:“征天下通賦以佐軍晌。”崇禎帝頗為欣賞。崇禎六年,宣府巡撫馬士英剛剛上任,即侵吞炯銀6000兩,鎮守太監王坤上疏揭發。崇禎帝將馬士英革職遣戍。他喜不自禁,認為內臣能夠不顧情麵,力除積弊。於是,內臣進言,言無不從。崇禎八年(1635年)七月,崇禎帝命張元佐為兵部右侍郎,鎮守昌平。當時提督內臣即日前往。崇禎帝因而對閣臣們說:“內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未出,何怪聯之用內臣耶。”崇禎帝以此來證明自己重用內臣的正確。但在另一方麵,崇禎帝也並未完全擺脫士大夫集團,徹底委政於宦官。崇禎帝知道,內臣可以起耳目的作用,但真正出謀劃策,協助處理國家大事還是要依靠一般文臣。因此,我們不難發現,崇禎帝在用宦官的同時,對如何取得文臣的支持,又是頗費心機的。可以說,在依靠宦官,還是重用文臣上,這時期的崇禎帝內心始終是矛盾的。
在崇禎帝看來,內臣可以委用,是因為他們易於對付,對皇帝忠心,“三尺在我,此曹(宦官)義何能為”!隻要威柄自操,太監即可供隨意使用。太監們也深知皇上心理,更不把文臣們放在眼裏。總理太監張彝憲甚至請人覷官向他投冊致好,“以隆體統”,崇禎帝居然聽之任之。給事中袁繼成疏言:“士有廉恥,然後有風俗;有氣節,然後有事功。今諸臣未覷天子之光,先拜內臣之座,士大夫尚得有廉恥乎?逆瑪方張時,義子、幹兒昏夜拜伏,猶以為羞,今且白晝公庭,恬不知怪,所以太息也。”(《明季北略》卷一O)崇禎帝責之越職言事。
崇禎八年(1635年)八月,他卻作出了一個讓文臣們吃驚的決定,即下詔撤回監視總理內臣。其詔雲:
聯禦極之初,撤還內鎮,舉天下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營私,周恤民艱,廉謹者又遷疏無通論。己巳之秋,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負國家也。聯不得已,用成祖監理之例,分遣各鎮監視,添設兩部總理,雖一時權宜,也欲諸臣自知引罪。今經製粗立,兵晌稍清,諸臣也應知省,其將總理、監視等官,盡行撤回,以信聯之初心。張彝憲埃嘈竣即回監供職,惟關、寧密邇外境,高起潛兼監兩鎮,暨內臣提督如故。
其實,所謂形勢好轉,隻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說法。在遼東,自袁崇煥被冤殺後,軍紀渙散,人人自危,沒有強有力的人物能加以約束,戰鬥力低下。在西北,對付農民軍方麵雖然督撫頻頻報捷,崇禎帝也派太監陳大金、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等分別監視圍剿“流寇”的曹文詔、張應昌、左良玉、鄧f己之軍,還發庫銀4萬兩,以及大量的絲緞、蟒緞,隨軍賞賜,但仍然沒能撲滅農民軍的戰火;相反,農民軍起於陝西,橫掃中原,連中都鳳陽也被攻破。可見,太監監軍也未必能扭轉局麵。因此,崇禎帝對宦官多少有些失望。這次詔罷內臣是崇禎帝這種情緒的一個反映,他又一次把注意力轉向官僚。但崇禎帝還留有一個尾巴,即太監高起潛仍然監視錦州、寧遠二鎮,以及京營提督太監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