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去世封天後,武宗出禦奉天殿即皇帝位,年號正德。或許是遵從孝宗皇帝的遺願,或許是由於朝臣們的堅持,武宗在即位詔書中宣布大赦天下,免除弘治十六年以前的通賦,裁減了部分馬房、倉庫管事內官,停止了禮部正在進行的揀選宦官和在各地查選樂藝樂工,禁止皇親勳Iii勢要之家奏討鹽引,謀取暴利,不許他們再行侵占土地,並明示群臣要敢於發表意見,以修補君主的缺失,擺出了一副奮發有為,勵精圖治的樣子。
然而,好景不長。作為少年天子,武宗受不了各種清規戒律、封建禮儀的管束,終於還原了專事享樂、懶於朝政的本性。他以冬日寒冷為由,令罷經筵。後來雖然在大學士劉健等人的堅請享下複開,但又經常以朝見兩宮和練習乘馬為理由傳旨暫免,最後經筵、日講俱各停止。每日的朝參,也遲遲不到,常常傳出免朝的命令,每日隻在禁中與侍從的宦官們遊戲取樂。登基詔書中所列的革除事項一件也不執行。
過慣了這種醉生夢死的生活,武宗也就再沒有心思去理會那些枯燥的朝廷奏章了。於是一批候幸趁虛而人,其中最為著名的是武宗在東宮時的舊侍—劉瑾、馬永成、穀大用、魏彬、張永、丘聚、高鳳、羅祥等8人,被稱作“八黨”或“八虎”。這些過去不被重用的東宮侍宦,憑借武宗的勢力,成了宦官中的新貴。
武宗的所作所為,使朝臣們大失所望,特別是負有托孤重任的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位閣老更是痛心疾首,感到有負先帝的囑托,於是連章上疏,指斥奸候,勸帝省戒。對於大學士這些洋洋灑灑的奏章說教,武宗往往隻簡單地回答說:“知道了”,或口頭應允,實際上並不理會。
朝臣們雖無奈於武宗皇帝,卻一致認為引導武宗盤遊,致使朝政敗壞的是“八黨”所為。隻有除掉他們,朝政才會煥然一新。因此,朝臣中激揚著一種反對宦官的情緒,同時,一場清除八黨集團的鬥爭也在醞釀之中。
正德元年九月,這個機會終於來了。中官崔果等將赴南京督理織造,奏請支取長蘆往年所剩鹽引12000引,武宗準備予以批準,遭到給事中陶諧、禦史杜吳等人的反對,戶部尚書韓文也上疏大談鹽引對於國家財政之重要,依祖製隻能用作邊防軍炯開支,不能輕易撥調給中官。大學士劉健也勸武宗收回成命,並反複陳說中官掌握鹽引之害。武親卻指責說:“天下事豈專是內官壞了?譬如十個人中也僅有三四個好人,壞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輩亦自知之。”但回宮後,又後悔這些話有傷朝臣,想挽回影響,經過再三思忖,也感到朝臣所奏不無有理之處,便改變了主意,表示聽從劉健等人的意見。朝臣們對此頗感歡悅,認為武宗已有改過之意。劉健等決定抓住這個轉機,趁勢鏟除武宗周圍的八黨集團,於是一場朝臣與宦官的殊死搏鬥開始了。
朝臣方麵的領袖是戶部尚書韓文,以直言敢諫聞名。他見武宗不親政事,日與八黨事狗馬、鷹兔、歌舞、遊幸之戲,當退朝與同僚們談到此事時,經常揮淚不絕。這時他聯合了九卿諸大臣伏胭上疏,曆數八黨罪惡,要求將其“明正典刑”,以消除禍亂之階。朝臣們浩大的聲勢嚇得武宗“驚泣不食”,一日內三次派司禮監太監王嶽等到內閣商議,為緩和矛盾,打算將劉瑾等發配到南京新房閑住,而閣老們必欲除惡務盡,堅持判處八黨。王嶽也感到劉瑾等新貴的潛在威脅,因而支持朝臣的主張,敦促武宗聽從閣議。劉健還授意韓文令其明日率九卿伏胭迢爭,讓王嶽從中接應,以圖發動一次更大的攻勢,一舉除掉劉蓬等、台人。誰料消息被吏部尚書焦芳走漏給八黨,劉瑾等連夜奔人禁中,伏地環泣,聲稱:“嶽結交閣臣欲製上出人,故先去所忌耳。且鷹犬何損萬歲?若司禮監得人,安敢如是?”一席話激化了武宗一與朝臣、王嶽間的矛盾,使武宗感到唯有原東宮內官才是至善至親之人,於是立即下令逮捕王嶽,摧拔劉瑾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命馬永成、穀大用分掌東西廠。諸臣與前朝舊侍聯合發動的這場攻勢傾刻化為烏有。劉瑾等東宮新貴獲得了全勝。
事變後的第二天,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知大勢已去,於是上疏要求去職。劉瑾見武宗早已厭惡劉健等人多次進諫礙手礙腳,矯詔聽任劉健、謝遷離去,而獨留李東陽。當時王嶽及同僚範亨、徐智已被發往南京充淨軍,心狠手毒的劉瑾為斬草除根,令人追至臨清,將王嶽、範亨綴殺。不出一個月,又尋細故,將韓文罷職為民,後逮下詔獄,先後罰米數千石輸大同,使之“家業蕩然”。而在此之前,兵部尚書劉大夏、吏部尚書馬文升已被排擠出朝。至此朝中先帝的老臣已所存無幾,劉瑾輕而易舉地掌握了朝政大權。
劉瑾,陝西興平人,本姓談,景泰時自宮,後投托宦官劉太監,故冒姓劉,弘治時服侍武宗於東宮。武宗即位,掌鍾鼓司,以善於表演各種雜戲為武宗寵信。他粗通文墨,頗有幾分機智,平生最羨慕正統朝大太監王振的為人,是個有政治野心的家夥。
司禮監是內廷十二監之一,掌管內外章奏、文書,權力非同小可,它可以代表皇帝照內閣票擬批殊,以此控製內閣,所以,司禮監被認為是宦官十二監中第一署。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實際上是皇帝的貼身秘書。劉瑾坐上了這把金交椅後,宦官專政的帷幕就拉開了。
劉瑾看出武宗心思全然不在治理國家上,吸引他的是那些輕鬆而又富有樂趣的各種遊戲,就為武宗安排種種雜戲玩耍,而趁武宗玩得興高采烈之時,抱來一大堆奏章讓武宗處理。武宗哪有耐心管這些正事,揮斥說:“吾安用爾為?而一煩膚!”,這正中劉瑾的下懷,從此朝政都推交劉瑾處理,而武宗樂得清靜,安心享樂。
劉瑾最恨朝臣,這不僅因為在朝臣們發動的事變中他自己差一點掉了腦袋,而且也在於在朝臣的心目中,宦官不過是一些刑餘之人,是一股敗壞君主與危害社櫻的禍水,經常有些朝臣敢於冒死指斥皇帝的過失和宦官們的罪惡。劉瑾把這些朝臣看成是他個人擅權的最大障礙,必欲除之而後快,從而采取種種手段打擊、迫害朝臣。
正德二年(1507年)三月二十八日,劉瑾矯詔在朝堂上懸起了奸黨榜,並頒示天下,列劉健等56人於其上,救令吏部凡榜上有名的人都查令致仕。朝臣中的反對派於是被掃蕩殆盡。一些參劫過劉瑾的大臣姓名也被寫在屏風上,劉瑾準備尋機報複。對一些不肯依附和微露不滿的人,他也濫發淫威,打擊迫害。右都禦”史楊一清因不附劉瑾,被劉瑾加上破冒邊費的罪名,去職後逮捕入錦衣衛獄,後來經李東陽救援得免,先後被罰米600石輸邊。欽天監正楊源因天變上言災禍,意指劉瑾專權,被劉瑾廷杖60,滴成肅州,行至河陽釋創發而亡。
劉瑾還常常借口一些小事小題大作,對朝臣進行公開辱責,以震懾朝官,如“匿名文書案”。正德三年(1508年)六月二十六日早下朝後,禦道上有一份被人丟棄的匿名文書,內容是揭發劉瑾的罪惡,劉瑾惱羞成怒,著錦衣衛查辦背後主使者,命文武諸臣一律跪在奉天門下聽候發落。當時正值暑天,罰跪一天的朝臣中竟有昏迷至死者。正德四年十二月,劉瑾又借追奪劉健、謝遷的浩命之機,一舉追奪了文官675人的浩命。追奪浩命意味著朝臣的政治權勢被剝奪。
劉瑾一方麵打擊異己,一方麵對附己者破格提拔,一些不知廉恥的官員紛紛投效,形成明朝曆史上最早的閹黨。大學士焦芳、劉宇、吏部尚書張彩,就是最有名的閹黨。焦芳,天順時進士,粗陋無學識,卻在翰林多年,他為人陰狠,因曾扮演“告密者”而在廷臣中聲名狼藉,故交結宦官以求自固,對劉瑾十分恭謹,言必稱千歲,而自稱門下,因此當上了大學士。劉瑾所為多是焦芳出的主意。劉宇,成化進士,正德時總督宣大軍務,通過焦芳結納劉瑾。最初劉瑾受賄,幾百兩銀子也就滿足,劉宇首次以萬兩白銀獻納,使劉瑾的納賄胃口大開,此後幾百兩銀子的賄賂根本不放在眼裏。劉瑾拜他為兵部尚書,進入內閣。張彩是劉瑾的同鄉,生得體貌白哲修偉,風采煥然,最受劉瑾喜愛,被提拔為吏部尚書,言聽而計從。有了武宗的放任,加上這班宦官閹黨的支持慫恿,劉瑾口銜天憲,勢傾中外,就連公侯勳戚也不敢與之分庭抗禮,諸司科、道以下官,私渴劉瑾者無不紛紛跪倒塵埃。朝廷的各種章奏,都先具揭帖投於劉瑾,稱為“紅本”,然後再上通政司,稱為“白本”,都隻稱劉太監而不敢具其名,所有章奏劉瑾都攜歸私第,與他的妹婿禮部司務孫聰及鬆江人張文冕商量參決,再由大學士焦芳潤色頒發。劉瑾一手把持朝政,與沉灑於鷹馬聲色中的武宗相比,他更像一國之君,故當時人譏諷道,朝廷有兩個皇帝,一個“立皇帝”、“劉皇帝”,一個“坐皇帝”、“朱皇帝”
在劉瑾用事期間,對明代的政治製度作了不少改動,頒行了一些新法令,即所謂“劉瑾變法”,其中某些項目還是有
一定積極意義的。如在查盤、鹽法、屯政等經濟措施上,堵塞了一些漏洞,在某種程度上限製了勢要之家的特權。在裁撤冗官,整頓吏治上也有些嚐試。在他用事的後期,為了收取時望,聽從吏部尚書張彩的勸告,懲治了一些貪賄官吏,又加強了對宦官們的約束,同時也埋下了造成他垮台的隱患。
劉瑾倒台的前奏是安化王朱真鐳的叛亂。朱真鐳是慶靖王曾孫,弘治五年(1492年)嗣王位,相貌魁梧,為人疏放,看相的人說他命當大貴,就信以為真。正德四年(1509年)八月,劉瑾遣禦史安惟學等赴邊清理屯田,大理寺少卿周東為取悅劉瑾,在寧夏偽增屯田數百頃,悉令交租,致使民怨沸騰。朱真鐳在同黨周昂、何錦等人擁戴下,趁機以誅劉瑾為名發動叛亂,傳檄邊鎮,關中大震。
消息傳到北京,武宗慌了手腳,連忙頒示赦天下詔書,宣布減輕刑罰,取回各地清理屯田的差官,免征曆年拖欠租糧,令各地販恤流民,複業者免其賦役三年。又起用前右都禦史楊一清為提督,宦官張永總督軍務,率兵討伐朱真鐳。楊一清等未到寧夏前,朱真錯等人已被寧夏遊擊將軍仇械擒獲。楊一清趁此機會與“八虎”之一的張永深相結納,利用他與劉瑾間的矛盾,以取劉瑾而代之為誘餌,敦促張永在武親麵前揭發劉瑾罪惡,結果一舉成功。武宗初尚猶豫,降劉瑾為奉禦,讓他到鳳陽閑住,後在抄家時,發現了大量金銀財寶,又搜得衰袍、偽璽、衣甲、弓弩、穿宮牙牌等物,武宗方大吃一驚,怒日“瑾果反”,下令交付刑獄,以謀反罪論處。
正德五年八月二十五日,花甲之年的劉瑾被依律淩遲三日,據《國史舊聞》載,“例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先十刀一歇一喝,頭一日該先剮三百五十七刀,如大指甲片。”仇家有以一錢買他一窗肉生食者。這位當年不可一世、與武宗共天下的“立皇帝”威風掃地,落了個悲慘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