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殘缺,因為總有希望……
我想到荷塘邊停留一會,可還是走了,為了能在去的當天返回。回去的路,我可以熬過身體疲憊帶來的不適,卻抵不過距離家仍有五公裏的現實。一個人還要走很長很久。
我驅車在準備離開普者黑的路上。有朋友打電話問,是否到了景區?說那裏的荷開得漂亮得很,一定要去看看。我當時沒有思考去與不去,也沒有想是否還能看到更多的荷。隻是順著景區指示牌的方向開去。大約兩公裏後,見路的兩側有荷塘,有牛在水邊,還有幾朵未開的荷在離我很遠的水中央。我沒有停留。經過一座木橋後直接開到了景區門口。可我突然猶豫了,要不要進去。我想,那被圍起來的荷,笑容是否像我曾經那樣的自然。或者,裏麵的確會有許多我並沒有看過、沒有想到的荷,但這之前我已清楚看過一朵,這已經夠了,她身上有四季的輪轉、風吹的方向和蓮子的清香。泥土的汙濁與黑暗,溫情與可憐化作她生命的本質,化作她出類拔萃、簡約、流暢又鏗鏘的詩,仿佛沉默的大地為了說話,為了生命的顏色而一把抓住了她,把她變成了大地的衣裳。哦,普者黑真有福!
兩分鍾後,我確切地知道,我不能進去對著那些被景區圍起來的荷。因此,我會感到那麼無聊,以致我似乎覺得沒有任何的辦法麵對那些潔白的荷、那些粉紅的荷,這不是荒謬無聊、毫無理智,或文學上陳舊的煩躁,不是;恰恰相反,這是一種無法忍受、不能分享的明晰,是深知一些事情底細後的憂煩,浪漫的情調一點也不能說到底。我想走了,我想離開被規劃放到景區裏需要收門票才能夠看到的荷。我走的路上想到的是物換星移、新聞話題、反腐敗、總結、報告、要求……這一切充滿著我生活中的詞語,都是程序化的一切。對任何東西,有的人都是懷疑的,也都不是懷疑的,我是局外人。我詫異,曆史開始和結束的時候,誰將過著人類的生活,誰在這裏收門票。
再次路過木製橋頭時,我看著荷塘遠處的荷輕輕搖曳,陶然忘歸。不遠的路邊,有人在賣青蓮。我慢悠悠地把車停下來買了一把,有三個蓮蓬,是一位臉部和手部已被曬得漆黑的農婦賣給我的。我問,這蓮子好吃嗎?她笑眯眯的說,好吃得很,說完便用曬得漆黑的手剝了一顆給我。我高興地接過來,蓮子是幹淨的,塞進嘴裏慢慢咀嚼,真的很甜。
喜歡一個地方,喜歡普者黑,可在那裏我成為一個真正的局外人。一路走,一路想停就停,我不要任何束縛和拘謹。路上有很多沒有標識的好人、壞人,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我們各自安好,各自過著各自的生活,看著自己的風景,互不打擾。
夕陽西下,車鏡中的我,穿一件杏色的針織衫,多了幾分鬆散,經過一路風塵仆仆,略顯邋遢與落魄。可回想站在普者黑的荷塘邊,吃著農婦親自剝的蓮子,心裏還開著一朵荷,我笑了。
問菊
把手指頭伸進綠葉牌墨水瓶裏反複洗了幾遍,才發現瓶子還是泛著黑綠的顏色,看不出潔淨。不過我想它應幹淨了,因為洗到最後一遍時,瓶子已沒有滴出藍黑墨水的顏色,是一種完全樸素的狀態。我總是喜歡用它來插上一些美麗的鮮花。於是,趁媽媽洗碗,爸爸喝著老白幹的時候,我唱著歌,連蹦帶跳來到昆鋼的曉塘花園水中亭附近的花壇。
那時剛有秋雨路過。花壇裏有白菊,還不是盛開的時節,隻是錯落的開著幾朵,像一個媽媽生下的幾個孩子,前前後後,高矮不均的長著。女孩天生就是喜歡花的,喜歡拿在手裏,喜歡插在頭上,喜歡放在自己的房間裏。那是借著花的美麗裝扮自己,也是裝扮自己的夢。於是趁天擦黑的時候我摘下其中一束,心慌心跳的藏在衣服裏,唱著收獲的歌跑回家。菊花就是自那時起,住進了我的雨天、我的傍晚。當我跑回家後才發現,粘著雨水的白菊,浸濕了我的衣服,而我並不惱怒,高興地把它插進早準備好的墨水瓶中。一個人坐在那裏很用心的擺弄起來,一會斜著,一會立起,一會又故意摘下一朵,放在瓶子旁,追求錯落有致的層次感,往往要折騰好長時間,才弄得出菊花和墨水瓶基本相配的樣子,而我認為是傑作。十二歲的我,多麼渴望用雙手去創造和擁有美麗。
每一朵菊花的開放都是靜悄悄的,就像一朵雲在你眨眼的時候無聲無息地飄移走了,你根本無法確定它是否真的來過,更不要說知道它的去向。有一兩年的秋天,我十分強烈的渴望著看一朵菊花怎麼衝破花苞的束縛直至完全打開的過程。然而,每一次都在我還沒有準備好該怎樣迎接它的時候,就錯過了花開的瞬間。當我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梳洗幹淨站在路邊,迎風且歌且舞了。
每種花都用它們特有的宿命,綻放和凋零都是一種姿態。梅花在隆冬獨立寒雪表達自己的不屈,蘭花總是在寂寞山穀才肯釋放香味,菊花則不諳世事的喜歡在籬笆旁淡然而開,而後開始它的命運。
它樸實無華,真正的沒有一點豔麗的顏色。我那時摘花的年齡尚小,對把花朵從枝頭摘下來這件事是沒有同情心與後怕感的。我看中它們就想著要一朵或是一束,以便拿到家裏作為裝飾。麵對突如其來的摧殘,它沒有能力做出反抗的行為,然後,就被我折斷帶走。家裏也沒有比它在地裏更好的環境繼續它的生活,等待它後來命運的就是一個墨水瓶或是罐頭瓶的囚禁。而我功課多起來的時候,往往會忘記了更換瓶子的水,直至瓶裏的水將它的花枝泡得發臭、發黴,才想起要換水。那個時候,我看見有的骨朵還未打開,就死在瓶子裏。在我不懂得珍惜的年紀裏,麵對殘花,總是隨手就扔進了垃圾桶,在我心情合適的時候,又摘下一些插進墨水瓶裏。反反複複多少次,我就這麼享受和揮霍著菊花。它就像一個內心世界無論有多麼豐富,都無法表達的啞女,唯有默默領受。
在我人生已經過往的多少年,我一直沒有忘記,它一如既往的,是白色 ,是黃色,也是很沉悶的玫紅色,是一切菊花的顏色。味道是苦香苦香的,總在眼前繚繞,又總在喉嚨那裏徘徊,難以下咽。曾幾何時,在秋雨過後的時候,摘一把菊花美麗心情、裝點生活的興致漸漸淡去。童年時期天真的我曾對一切美好事物極其渴望擁有,或者是占有的興趣,在懵懂與無知的歲月表現的淋漓盡致,也非常自私,而後又在時光的流逝中慢慢消失殆盡,這不是我一廂情願的結局。
人不是一根脆弱的蘆葦,在過往多少人生的歲月中,我甚至覺得,很多時候很可能連蘆葦都不如。喜歡插花的年紀,太多的茫然與無助,我明知道是無解的,但是我喜歡問菊。在過去的一篇散文中我也曾說過的,當我不知所措時,就會摘些菊花來,占卜命運,一瓣一瓣的花瓣被撕扯完後,看單雙,決定我的取舍與禍福。不過我從來不肯告訴別人,一是怕人家輕蔑的嘲笑我的無知,二是怕人知道自己的軟弱。其實今天想來,這又有什麼呢?大多數人其實都隻不過是彼此茶餘飯後的話題而已。所以,所謂的算命這事,無論準與不準,都是太過飄渺和虛空的。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就常在冥想中,消磨和浪費了命與運。盡管有時我覺得自己是清醒的,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仿佛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而那個世界,誰也不能說它不存在,至少我經常會有超然又忘乎所以的很多瞬間。當我發現冥想與現實的差距時,我又總以為握在手上的東西更加接近真實,所以想一直抓住不放手。快四十歲的時候,又發現原來生活在一開始就讓我懂得了虛空和寂寞,甚至無聊。盡管我多年來一直勤勤懇懇、腳踏實地,從用心咀嚼每一顆白米飯的心態去咀嚼生活中的各種味道,可是即使在今天,我努力去回味過去的歲月,要想從苦澀中找到點點甜味,也是很難的。這或者就是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