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像一團團白煙霧到處飄蕩著的不是死去的士兵們的靈魂嗎?那不是可憐的小維斯、奧托·萊因哈爾德、善良的曼亨、愚笨的農民威維·什密特、加舒賓人阿納爾法貝特和滿身虱子的漢堡司爐工人海因·福特嗎?對麵那邊從前有一個救護站,當時救護站裏看護兵們的工作多麼緊張,可是他們還總在熱烈地爭論著。現在這個救護站已經不見了,隻有它的幻影還矗立在那陰慘慘的空氣中,顯得更加淒慘了。對麵樹上懸掛的是卡爾德下士的一條腿,遠看起來好像一麵小族在飄揚。幾個已被炸死的雜役兵,仿佛還站在儀仗隊裏齜牙冷笑,因為毀滅性的彈藥的實驗站還期待以後在同一地點堆積破壞性的炸藥。
右邊山上,已被拋棄的兵營的高大房屋聳入夜空,但是野炮彈藥庫和急湍地穿過彈藥庫的小河在哪兒呢?現在這裏出現了一個大池塘,在窪地上是滅虱站的許多小房子或洗滌場。
再往前,是一條小火車道沿著坦持河伸延著,小火車道的右邊和對麵,是通往維裏村的大道和通往福斯森林的道路。小胥斯曼下士曾從小火車道的左邊的道上向貝爾廷點過頭,那時他已經不是副班長,他的眼睛像猴子眼睛一樣,顯得很聰明,臉已經曬黑了。炮兵少尉羅格斯持羅迎著呼呼喘著氣的小火車頭匆匆走來,他的麵部表情就像小孩子那樣天真,鼻梁很短。貝爾廷猛然醒悟過來了,羅格斯特羅少尉也死了,用不著害怕。
山崗上忽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幻影,好像一個被火光照耀著的蒸汽柱,克裏斯托夫·克羅辛下士從那裏走了出來,從那個法軍早已站穩腳步的沙姆布列特堡壘向他打招呼。
貝爾廷一麵心裏想真是活見鬼,一麵用力地蜷縮在炸藥箱子旁邊。這個奇怪的幻影,閃閃爍爍,像剪掉燭頭的蠟燭火焰似的,是從哪裏來的呢?對,他回憶起炮彈射擊係留氣球上的觀測手的情況,當時升起了兩根煙氣柱,一直聳入雲霄。接著他看到一架遊魂似的飛機穿過天空,飛行員的背上已有很多彈痕。一個臉色發褐可是挺漂亮的小夥子,多麼可憐啊!右邊有許多殘樹斷枝,可以推想這裏是梯爾森林。
忽然有一枚炸彈在森林中爆炸了,升起了深紅色的火焰,發出黃色的閃光。雖然炮彈射不著他,他卻非常害怕。但是,還沒等他從他所坐的彈藥箱上滾下來,最後邊車子上的一個工兵已經使他安靜下來了。法國鬼的大炮隻能射擊到右邊一百五十米以外的地方,讓法國鬼拚命往這裏射擊吧,無論如何達不到這裏,這些該死的家夥!貝爾廷仍然有些懷疑,聚精會神地傾聽著,但是隻聽到幾聲機關槍聲劃破了寂靜,此外就是勇猛的小火車頭奏著很勻稱的軋軋、軋軋、軋軋的進行曲。貝爾廷又把身子往後一靠,掃視著展現在他麵前的附近地帶發黑的地方。對麵那裏是通往阿讚和格列米勒的公路。年輕的農民普茲古拉蹲在火的前麵烤著手,不,那不是火,那是向他撲來的手榴彈紅火焰,他鼻孔裏長著一個肉瘤子,呼吸很困難,他的嘴還像從前一樣,總是張著。普茲古拉的一雙魚眼睛,在打量著貝爾廷,貝爾廷從前本來比普茲古拉聰明,現在卻變得比普茲古拉愚蠢得多了。在普茲古拉的肚子被炸破了以後,雜役兵沙姆斯就像小孩子一樣把瀕死的普茲古拉背到救護站裏去了。商茨少尉確實說過,在我們變得理智以前,我們這些受過普魯士教育的人是需要這種該死的考驗的。貝爾廷身上發抖了,他扣緊軍大衣的紐扣,並把大衣的領子扯起來。
火車在這裏停了一會,小鐵路從這裏往左拐彎,開往羅曼尼,進入什維爾德萊因班和俄國俘虜在那最嚴寒的幾個星期裏所修建的那片窪地上。工兵們不得不單獨和他們的幾節火車開往那討厭的地方去了。貝爾廷坐的那四節火車拐彎開往黑暗的地方去了。貝爾廷目送著工兵的幾節火車,一個穿著馬褲和打裹腿的傻大個子一麵跑著要去上車,一麵笑著露出犬牙,揮著大手,在向他打招呼告別。貝爾廷想,自己最後真的又選擇了多阿烏山,在那裏作了幽靈。他聽到從遠處傳來埃貝哈爾德·克羅辛低沉的聲音:“我最近的情況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壞,我寧願走當空軍軍官的彎路,哪怕一下子被打到地上摔成一堆碎骨頭。你還沒有把我忘掉嗎,小夥計?”貝爾廷想,他還在惦記著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