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回家(1 / 3)

雜役兵貝爾廷已經不再是一個白癡了。他不想徒步走到艾特拉一奧斯特去。有沒有到那裏去的順路馬車或卡車呢?在士兵生活的法規裏有一條是:寧肯弄髒別人的靴子,也不要弄髒自己的靴子,因為沒有人替他們擦靴子。彈藥庫的運輸兵們很喜歡有客人搭乘他們的車子,好讓客人坐在司機台裏或是坐在車座上講些故事給他們聽。今天搭車的客人貝爾廷比其他客人沉默,而這個司機是來自奧爾登堡的弗裏西安人,從小跟馬打交道,一向在農村裏勞動,他也不喜歡大城市裏人們那種唧唧呱呱,沒完沒了的談論,而喜歡沉默。

貝爾廷帶著傻嗬嗬的驚訝神氣,發現命運(或者說機過隨了他的心願)把他引導到正好是他來凡爾登地區所經過的那條公路上,從他們當時下過車的維龍-奧斯持,從西夫裏一康塞渥的左邊拐彎來到森林道路上,這條路旁現在還有一塊寫著“此路禁止通行”的牌子。再往前,上一個坡,下了嶺,穿進山毛櫸林。公路兩旁聳立著翠綠茂密的山毛櫸樹。從他在行軍中拆讀未婚妻寄來那封催他請假回家結婚的信到現在,已快滿一年了。當時,第一門重炮像原始森林裏的一條巨龍一樣,突然向這裏開火。那時節天氣乍暖乍寒,像是初春將臨的樣子,不過從外表看,還與春天的氣候有很大差別。

但是,昨天杜恩中士在辦公室裏很冷淡地通知他說:今天夜裏他要隨著輪彈藥車到羅曼尼一維斯特去,在中途還有達姆維勒工兵彈藥庫的三輛裝信號彈和地雷的車一起出發,這時他心裏一直惦記著的事情才像一塊石頭落了地。因為夜裏要出公差,他在下午可以隨意睡大覺。於是他到彈藥庫和營房裏稍微打了個轉,就去睡覺了。

艾特拉的這個彈藥庫在山穀裏,從那裏向山上修築了許多階梯。守衛兵們在這裏要比在通往莫雷車站公路旁的舊“石山彈藥庫”勞累多了。但是,這個彈藥庫卻不容易破壞。貝爾廷不時碰到熟人,一會兒跟哈爾辛斯基握手,一會兒又跟波涅下士握手。他在野炮班裏找到了小斯持勞斯——一個來自莫塞爾塔爾的很伶俐的小夥子。這個小夥子很高興地狂喊著跑過來迎接貝爾廷。由於冬天物資缺乏和和平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小斯特勞斯已被折磨得憔悴不堪了。

貝爾廷在斯特勞斯的床上睡了三個鍾頭,養足了精神。晚飯時他吃了長著很稀的幾根胡子的上等兵舒爾茨用自己的飯具貯存的燉馬肉。貝爾廷自己的軍大衣已經卷得整整齊齊的,捆在背包上,不想打開,因此借了一件軍大衣穿上,就到辦公室去報到,然後到彈藥庫去了。

當小輕油火車開動的時候,天空的月亮已經與昨夜不同,變換了位置。臨走的時候,斯持勞斯強迫貝爾廷又多帶了一條毯子。銫得很平的彈藥箱鋪得像安樂椅一樣,他坐在上麵,嘴裏唧著海泡石煙鬥,使坐在旁邊的夥伴感到很討厭。他幾乎有些驚慌,小火車簡直像畫螺旋線一樣,斜著穿過設防的地帶,開往達姆維勒,工兵在達姆維勒掛上了三輛小火車。小火車走過一米又一米、一段又一段的路程,使人們回憶超過去在這些地方犧牲的人們。有一個人圍著毯子坐在車上,有時睡著,有時打瞌睡,有時勉強把眼睜開,有時眼睛又閉上了。

十月間楊施先生取消貝爾廷的六天休假時,貝爾廷在這條公路上走過一回。當時皇太子的汽車就在這裏拐的彎,他害怕被士兵們看見。當七月間敵機空襲營房時,命運注定被炸彈炸死的威廉·保爾,曾在這個防空洞裏住過一夜。難道他還沒有離開那黑暗的地方嗎?那個在煙霧中低著頭,兩隻手交叉在胸前,為自己的不幸而苦笑的人影不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