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信號出現(3 / 3)

“把門關上,布魯諾。”雷隻代像往常一樣很親切地這樣說:“我把別人委托給我的這份證明文件——一封信交給你,後天下午你把它送到蒙麥迪車站,投到地方信箱裏去。我把它放在這裏,放在抽屜裏了。現在把你老太太的那封信和那張包著一縷頭發的報紙拿給保爾同誌看。因為,威廉,”他轉向臉上顯出驚訝神情的保爾說,“要是你還不注意的話,那麼新消息就會像電車一樣,永遠是兩輛兩輛地開過去,這個新消息在我這裏已經保存了好幾天了。”

這時候,理發師雖然並不懷疑綽號叫李卜克內西的保爾是否妥實可靠,但是他那紅麵頰的胖臉卻抽動起來了。

“這都是我媽太粗心膽大了!我每天晚上都想把這張爛報紙燒掉,每天早晨又自己叨咕說,燒掉它太可惜了。”

他打開一隻很舊的厚紙板箱子,掏出幾封仔細折迭過的信,然後低聲地讀了其中的一封。他讀道:

新聞確實不少,不過我這裏可沒有。我經常坐在自己的房子裏。的確,森林和田野現在都變成光禿禿的不毛之地,但是我對於糧食永遠不關心。兩座山是聚不到一起的,兩個人卻可以首先必須結束戰爭。“請你們把這一套講給法國人聽去吧!”德國報紙是這樣反映的。“請你們拿這些高論向德國人說教去吧!”這是法國報紙的反映。過一會兒,勇敢的諾曼太太在這裏暗示了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於是他們馬上都沉默起來。理發師諾曼躊躇地用手指拉開鬆木桌子上裝剃頭刀的抽屜。抽屜裏鋪著舊報紙。他取出一小張報紙,已經有些發黃,完全不引人注意了,這張紙是曾被揉皺又舒展開的。保爾念道:

“戰爭開始的時候所許諾給你們的幸福在哪裏呢?現在已經可以清楚地認識到戰爭的真正結果了,那就是悲慘和貧困,失業和死亡,營養不良和疫病。幾年和幾十年的作戰費,已經耗盡了人民的力量,毀滅了千辛萬苦所得的、為了讓你們過人類幸福生活的全部財富。正如已往一切恐怖的衝突一樣,精神的頹喪和道德的墮落,經濟恐慌和政治反動,這就是各民族間這種可怕的衝突所帶給你們的‘幸福’……”

保爾的臉上顯出了悲慘的神色。由於激動,他的難看的麵容立刻顯得更加難看了,他把手按在心口窩上:隻有在世界的某個地方,在自由的瑞土,才可以這樣想,這樣說,出版這樣的言論!陰暗的黑夜並沒有完全把人類包圍住!真理畢竟還在放出微弱的火光……諾曼保爾被所念的字句吸引住,不由自主地激動了,他把頭伸過保爾的肩膀,跟保爾一起念了起來。

“夥計,快一點啊”。雷貝代喊道,“隨時都可能有人進來”。同時他默默地把一塊手絹塞在毛背心的領口裏,他的臉上流著汗“讓他一個人念吧,理發師,”雷貝代說,“我們不是早已讀過了麼。”

於是諾曼走到雷貝代跟前,給他抹肥皂,並對保爾說,“我們的確是發瘋了。關上抽屜吧。把門敞開,你就自個兒念吧。把它放在地方新聞上麵!”

保爾照著諾曼所說的做了。他把這份最危險的報紙放在新聞記者艾德蒙德,哥爾德瓦塞關於皇太子妃子仁慈地訪問波茨坦的蔡西裏軍人醫院的報導上麵,然後念道:

“在這種令人難以忍受的境遇中……”

保爾仿佛看到悲慘痛苦的人民代表坐在桌子周圍,滿臉焦灼和心緒煩亂的表情。他們在討論自己的戰鬥宣言,他們準備為了這個宣言被關進監牢。他們向那些在各國人民之間進行煽惑活動的分子、向一切國家主義的狂想和拖延鬥爭的分子宣戰,他們號召各國人民不分國籍,一致團結起來,被壓迫階級要相互支援。他們宣誓要展開爭取和平的鬥爭,粉碎迫害人民權利和自由的一切陰謀以獲得和平的鬥爭。他們主張民族自決權的要求是不可動搖的基礎,並號召被統治階級為拯救人類文明和建立社會主義的神聖目的進行不可調和的階級鬥爭。建立社會主義是人民的最重要任務,各國人民在爭取建立社會主義的鬥爭中,要拿出在大戰開始時期那種必死的英勇精神。

外邊有人在慢慢往下敲打靴子上的泥土。這個人大概是從木板道(一條專門還到彈藥庫院子裏的木板道)的旁邊來的,他告了蓋在彈藥庫院子裏的紅褐色的淤泥。保爾從容地把報紙迭起來,夾在胳膊下邊,對諾曼說,“把這張報紙給我吧,我一定妥善地保存好。”

“好,你拿走,我高興極了。”諾曼回答說。

這時克羅普下士開了門。他粗野地掃視了一眼,發現麵前還有兩個雜役兵。但是,排字工人保爾卻很和氣地跟他說:“他又來晚了,他比下士先生有更多的時間,明天還有一天時間。”

“你自個兒回家吧,卡爾,”保爾告辭了。

他在外邊停下來,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他已經聽到了呼籲,並且理解了呼籲的意義。星星被烏雲遮住了,但還高懸在烏雲的上邊。不錯,星星高懸在上邊,就好像理智的勝利必然要在鬥爭著的工人階級中間發生作用一樣,而且隻要他們對人民的幸福有正確的理解,就會懂得人民的幸福跟這種勝利是分不開的。的確,是時候了,應當行動起來。倘若辦公室是偶然沒有說謊,真的從幾個星期以來,就禁止後方的一切企業要求從前線上往回調有作戰能力的人,那麼必須拿出很小的犧牲,不能再去服軍事勤務了。要犧牲幾個腳指頭或一個手指頭——當然要盡最大的努力,提高警惕,以免被投到軍人監獄裏去。統治階級的法律有千百隻眼睛,但是,被統治階級的智慧神通更大,它長著翅膀。那張報紙上的字句使保爾渾身發熱,一字一句都壓在他的心上,他想跑,想舞,想喊,想唱:“起來,全世界的罪人!”

卡爾·雷貝代刮完胡子,立刻就回營房了,他微笑著報導說,“克羅普這個笨驢大概是想把頭發理得漂漂亮亮的,明天早晨好去見中隊長,報告懲罰貝爾廷的事情。人類多麼愚蠢難測,總是會碰到新的蠢事,令人感到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