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不簽也要簽(1 / 2)

洛赫內神甫不再滿足而自負地端坐在深褐色木製半高靠背的硬椅子上了,“請你提出你的要求吧,少尉先生。”他低聲說。“我要盡力勸尼格爾上尉答應你的要求。”

克羅辛少尉從桌子上拿起一張紙條,紙很短,裁得很整齊,他念道:“簽字人承認,為了顧及他們大隊第三中隊的聲譽,逃避軍事法庭的追求,乃勾結第三中隊領導人,謀殺了希裏斯托夫·克羅辛下士。一九一六(月、日空著沒寫)於多阿烏山,簽名。”

洛赫內神甫很虔誠地打了個合掌:“耶穌慈悲,沒有人肯在這上麵簽字的,因為簽了字就等於自殺。”

克羅辛聳聳肩膀。“這是贖罪,”他眨眨眼睛說。“他要是規規矩矩地在這張小紙條上簽了字,把它送交審理我弟弟案卷的蒙麥迪的軍法官梅爾滕斯,那就萬事大吉了,倘若職務上的利益許可,尼格爾先生跟他們那夥人就可以找到比較安靜的宿營地。可是他要不簽字,洛赫內神甫,那麼他就要一直呆在這小小的田鼠洞裏,而他的靈魂卻將被搗得稀爛。”“你這是壓製,”洛赫內神甫嚷道。“這是強迫他簽字!”

克羅辛得意地笑了笑,閃爍著凶狠的目說:“這是以牙還牙,神甫先生。”他的聲音特別響亮。

洛赫內神甫沉思著,仿佛剩下他一個人似的。“我完全同意了。”他終於歎了口氣說。“少尉先生,並不是你使我卷入這一事件中的。我以一個善良的戰地神甫的身份來到這裏,突然站在人類靈魂的可怕的深淵前麵,這不是你的過錯,我不僅僅是袖手旁現,而是要幹預和參加到當事人的一方裏。我不得不承認,我的教會的一個兒子成了謀害你弟弟的卑鄙的凶手,尤其你弟弟是一個普通人,謀害他是一種最可恥的行為。而且他的信可以證明:在他的身體裏有著多麼高貴、多麼町愛的造物主的靈魂。對於父母、對於哥哥以及對於國家說來;這種損失都是不可彌補的。跟這個比起來,世俗間的複仇行為都將成為愚笨的行為。大概你也明白了,什麼問題也沒有解決。你到底能達到什麼目的呢?”埃貝哈爾德·克羅辛皺起半褐半白的額頭。“我們要是從懲罰無濟於事,也就是從懲罰不能使死者複生這類的觀點出發,那我們就談遠了。我提議我們兩個人幹脆直截了當地談問題。我要洗消尼格爾上尉加給克羅辛家族聲譽上的汙垢,其他一切我們都撇開不談。”

洛赫內神甫舒了一口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深切地袒護像尼格爾這樣一個卑劣的家夥。他很會反省,立刻就理解到自己之所以同情尼格爾並不是因為自己也卑鄙,而是因為自己的造詣還不深。“我知道,”他輕鬆地說,“沒能充分談出心裏的看法,這永遠是兩個聰明人不能相互諒解的原因。讓我來寫吧,措詞既能使你的家庭十分滿意,而且又不至於毀滅尼格爾上尉。”他想馬上伸手去拿那張紙,同時擰開自己的自來水筆,可是克羅辛少尉的目光盯在神甫敏捷的手上:“請原諒,神甫先生,”他很客氣地說,“我在這裏就用比拉多的話來回答你吧,要寫的,我都寫上了。”於是神甫把手縮了回去。“我是一個物理學家,工程師。尼格爾上尉對著我弟弟進行旋轉運動,這種運動終於把我弟弟沿著切線方向拋到毀滅的深淵裏了。可是運動並沒有由此而停止,它也要旋起尼格爾上尉本人,把他也沿著切線方向投到毀滅的深淵裏去。您或許寧願采用另一種比喻,那就是破壞均衡的現像。我弟弟在善良者的天平盤裏常常是一個小法碼。為了平衡,我要除去一個敵對分子,抑或三個。我希望由此能得到榮譽公民勳章。”他結束了談話。洛赫內神甫對這個年輕人的野蠻的優越感和銳敏的頭腦感到戰栗。然後挺直地站起來,他那胖臉上的一對小眼睛流露出迷信宗教的神情,下巴向前伸著,在電燈光下他的嘴好像一條活動的曲線。少尉先生,他說,“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們的談話早已離開了兩個軍人談話的圈子。我現在所說的話完全給你抓住小辮。假如你寫一封信報告司令部,說聖芳濟會的戰地神甫洛赫內跟你講過什麼話,那麼就連我們教堂的神長也保護不了我。但是,在劫難逃。”他用北德的方言說了這句諺語補充說,“尼格爾上尉先生的存在與不存在絲毫也不能影響我國人民的病,道義上的病。在暴力破壞中立與主權時,我跟我們萊因的部隊正在比利時。我在那裏所看到的事情,我們德國人驕傲地認為是服務和履行義務的事情,都是些屠殺、搶劫、迫害、放火、汙辱教會等等人類的各種罪惡。他們這樣做,是因為接受了命令,他們非常高興地服從各種命令,因為現在破壞欲的魔鬼潛藏在他們靈魂的深處,也潛藏在德國人的靈魂中。我看見了老人、婦女和孩子的死屍,我參加焚毀了許多小城市,這是因為要使比我們弱小的民族害怕,不來阻擋我們軍隊通過。作為一個德國人,我恐怖得顫抖,作為一個天主教徒。我流下了熱淚。”

“他們大概是阻止法國義勇軍的獸行吧,”克羅辛陰險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