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不簽也要簽(2 / 2)

“誰證明這些事呢?”洛赫內神甫站起來,小步在房間裏斜著從一個屋角到另一個屋角踱來踱去。“我們主張有這些行為,比利時人卻否認了這些行為。我們是原告,同時又是被告與法官,我們不讓中立國調查,這對我們來說更糟糕。可是在比利時有一個人,他有一個堅毅的善良的心。我作為一個天主教徒和聖芳濟會的修士而感到自豪的是:他是我們最神聖的教堂的一位神長,他就是紅衣主教麥西爾。他十分肯定地駁斥了這個法國義勇軍的鬼話。雖然我說就連比利時的老百姓都參加了戰鬥,但是任何人都不會相信我的話,我們侵入比利時是最野蠻的異端,如果你是一個士兵,一定會承認我說的話是對的。並不是基督教國家之間的戰爭,而是野蠻人侵入了一個天主教的國家。可尊敬的先生,現在你認為這一切對於我們德國人的靈魂毫無損傷地就會結束嗎?屠殺千萬無辜的人民,焚毀千百間房屋,拳打腳踢和用槍把子把居民趕入火中,把傳教士吊死在樓上,把居民趕到一個地方用機槍、刺刀、槍把子大批殺戮,事後大量向世界散布謊言,以掩蓋這些罪行。我們不是厚顏無恥地否認了消息靈通人士的指責,欺騙了我國可憐的人民,硬要他們相信比利時的恐怖隻是恐怖的神話嗎?我親愛的朋友,”他用萊因的腔調說,“我們像任何文明民族一樣,對我們的靈魂犯了罪。你到底想在你的尼格爾身上打什麼主意呢?戰爭結束,我們已經患了重病了。我們需要一種今天還不知道的治療方法。當然,其他民族沒有資格責備我們。虐待黑人的美國人,進行南非戰爭的英國人,統治剛果的此利時人,統治越南和摩洛哥的法國人,以至勇敢的俄羅斯人,都不是沒有罪的。但是,這並不是賦予了我們赦罪權,因此我告訴你:你放心把你的事情委托給主,至於尼格爾上尉……”

“終究要簽字的,”少尉果斷地打斷了他的話。“你看”克羅辛少尉一麵說,一麵裝著煙鬥。煙鬥是彎管的,煙袋鍋是深褐色的,很大,能抽很久?“你看,洛赫內神甫,你在這裏敢說話,隻是因為你了解我,所以才敢說。你的勇氣帶給你榮譽,你的士日率使我滿意,你的專業知識甚至使我敬佩。不過從總的情況說,你卻讓我感到遺憾。為什麼?因為你仍然想堅持一種,我承認也是很重要的謊言,即關於基督教國家、基督文化的神話。我不知道在和平時期我們有沒有理由稱我們帝國是基督教國家,作為未來的工程師,我是企業上階層的一個仆人,我要完全依靠那資本家,他們在獲得利潤以前,就拿出資本購買機器,付給工人工資。基督教是不是真正能夠同資本主義攜手並進,這我管不著,反正已經證明在全世界,基督教和資本主義都是攜手並進的,還沒有一個傳教士因為這個原故而自殺。你用貧窮、純潔和服從作為逃避困難的借口,並不能改變任何情況這即使不是一種壞行為,也是一種逃避的怯懦行為。我們不談和平,可是你認為這裏的戰爭——我們兩年前發動的這個小事業,同基督教還有很多關係,這使我感到很遺憾。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擋住了神甫的辯解,“隻要我們的士兵能夠消化,你就讓基督教的殘餘思想在他們士兵的心靈中活躍起來。在窘困環境中,你給他們的安慰,確實比別人給他們的要多一些,在同樣的窘困環境中,這位可憐的雜役兵貝爾廷給了我弟弟以同樣的安慰,那時沒有一個基督徒憐憫他。我們還得說回來:我們生活在美好的、純潔的、異端的時代。我們殺人,而且用盡-切手段。我們要出人頭地,先生,我們使用各種化學元素,利用物理和化學的定律,我們計算高空拋物線,是為了發射榴彈;我們用科學方法研究風向,是為了散發毒氣。我們控製空氣,為的是要像傾雨般地投擲炸彈。我的靈魂要這樣真實地生活著,我不想在如此肮髒、膽怯的事情中滅亡。再過半點鍾,我們吃過飯,每個人都得戴上鋼盔,罩住剃發部分”他微笑著,歪著他的長腦袋,用食指指著他稀少的頭發,“然後我們就邁入無幻想的現實和歐洲文明之國。險些死去的、中學最高年級生胥斯曼摘錄什麼格言來著?‘他說一點真的沒有,而一切都是合法的!’在我們所去的地方,這句格言是適用的,可是他抹掉了另一句格言:‘愛你的敵人,為咒罵你們的人祝福!’而這些主要的趨向,因為水總是向低處流,社會上的人的心靈也總是趨向不受懲罰就能達到的低處。這就叫異端,先生,我是一個真正異教徒,隻要我能從這次戰爭中逃出命來,我絕不相信命運,我將盡力讓我周圍的一切人都相信這樣的現實。在一九一六年的現實與基督教信仰的不可調和的矛盾中,我要選擇現實。”

洛赫內神甫膽怯地望著他。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從辦公桌上把紙條拿起來,迭好,向門口走去。在門口他轉過身來:“少尉先生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夠減輕你靈魂的痛苦。”“我等你半小時,”異教徒克羅辛這樣結束了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