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迥然不同的兩人(1 / 2)

在從前的一個衛兵室裏,有十五張床位,克羅辛的工兵們住在這裏,現在他們都在彈藥總庫的內外值日班,房子裏隻剩下兩個疲倦的士兵——胥斯曼和貝爾廷,躺在鐵床的上下鋪上。他們兩個人都吸著雪茄煙,嘴裏自言自語,好像在說些什麼。貝爾廷躺在下鋪,對即將來臨的夜晚,感到有些激動。他問道:“你也像我這樣討厭神甫嗎?我是指所有的神甫,也包括我們這裏的。”

“很少碰到他們。”胥斯曼嘟噥著。

“我們這裏的神甫倒有時碰到。我們中隊在凡爾登這裏舉行過一次聖靈降臨禮拜,命令我們大家都得去,這是大約半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神甫在我們彈藥帳篷裏大講聖靈降臨,在他和我們的右邊和左邊全是籃子。兩麵掛著畫著黃、綠十字的牌子。”

“真厲害,”胥斯曼說。

貝爾廷用不著向他解釋,黃、綠十字表示裝在手榴彈裏的三種毒氣中的兩種毒氣。“根據他的辯解詞,我認為他是個近視眼。”貝爾廷一本正經地說。

“怎麼見得呢?”胥斯曼反問了一句。“照普魯士人的想法,難道上帝對一切有利於祖國的事情都不滿意嗎?我們猶太人要沉默,”他更加嚴肅地補充說。“我們祖宗的神非常適合於這次戰爭。”

“對。”貝爾廷漫不經心地說,“主說:我憤怒地巡行到那裏,夜半我的影子落在亞述國,居民們爬進洞裏,敘利亞的國王來車在大馬士革的宮殿裏悲歎,我在南方投矛擊殺埃及地的長子,像野驢的蹄似的,踐踏了亞蒙的莊稼,毀壞了摩押的城牆。”

“仁慈的上帝,”胥斯曼說,“哪裏寫著這些故事?”

“在我的心裏,”貝爾廷回答說,“我能很好地構想這些故事。”

“因此,我喜歡跟詩人交際。”胥斯曼心不在焉地說。他的眼睛凝視著一隻黑色大蜘蛛,它正在屋角的通風口上結網,被雪茄的煙熏得在網上亂爬。

“詩人……”貝爾廷一麵繼續想,一麵自言自語地說。“詩人,寫實家,作家。我們要寫詩,首先要有豐富的想象和藝術創造的天才。我們詩人並不吝嗇描寫男神和女神的筆墨,我們認為,似乎真實的寓言比真實的事實還重要。可是今天,在我們的情況下,真實的事實卻比似乎真實的寓言更為迫切需要。你瞧,胥斯曼,我們中隊在石山彈藥總庫夜以繼日地幹了四個月苦工,並沒有發生什麼了不起的事件。在派我到前線陣地去的第一天,就碰到了年輕的克羅辛,要我幫助他。你認為這是似乎真實的事情嗎?難道我能虛構這種事情嗎?這是真的。而且以後發生的事情也是真的。不早也不晚,恰好在第二天,這個青年就被害死了。第三天我又去找他,想替他轉信,來營救他,那時候他已經死了,他的中隊長已達到謀害他的目的。可是我醒悟了,從那時起,我的心裏總是激動不安。因此,目前問題倒不在於詩人。隻要這種戰爭的影響繼續發生,那麼幸免於死亡的人們最重要的責任,就是對戰爭作出真實的證明。不管怎樣,沒有幸免的人已經盡了他們所有的力量。”

“那麼我怎樣呢?”躺在上鋪的胥斯曼問,他的聲波碰到天花板發生了回音,“我已經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已經冒了一次死的危險。我們自己的手榴彈的碎片在我的耳旁呼嘯。由於奇跡,我才死裏逃生。因此,我算是已經幸免了,不是嗎?”

“親愛的胥斯曼,”貝爾廷安慰他說,“誰也不會再打你的主意了。”

“感謝你的赦令,”青年人又尖又高的聲音從陰暗的空氣中傳了過來。“我不問這個。我問這一切是否有意義,做得是否對,我問是否值得。這些恐怖的災難和用力掙紮的力量是否至少會產生一種合理的新社會結構。新的住宅是否比舊的普魯士住宅更舒適。我上八年級就已經開始考慮這個問題,到了九年級至少要知道以後應該走的道路。自己經常問自己:‘將來究竟怎麼辦呢?’‘這些將會怎樣發生?朝哪個方向發展?這種發展對誰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