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廷驚駭地躺在那裏。本來不是應該由他提出這樣-些問題嗎?可是他已經完全獻身給現實,在現實中生活成長著並熱心地研究現實。他想,真是天曉得我為什麼誠懇地把現實存在和正義等量齊觀呢?從前,我沒有這樣做過。現在我這樣做隻要不是罪惡的思想活動就行,中學生胥斯曼級繽坦白地說。“可是自從我給你講了我那一段爆炸故事以後,某些其他思想又使我不能安靜。昨天我打聽你們的炮兵上士舒茨,他認為保了險的榴彈,無論是德國製還是法國製的,隻有非常特殊的情況下才能爆炸。但是,當時有很大的騷動,地板被炸壞了,一直炸到有下水道那麼深,窗子炸得稀爛,空氣的衝擊力使我們撞到牆上,若不是榴彈投在空炮場上,還不知道情況會怎樣呢?”胥斯曼沉默了,好像心裏正在盤算一個沒有解決的問題,顧不得說話了。“你不要以為我留戀美好的過去,法國人,那些謹慎的先生們,也許會埋下大量的地雷,以便必要時炸毀自己的碉堡吧?說不定我們勇敢的巴伐利亞人穿過噴火油桶、照明彈藥桶和手榴彈的旁邊時,也會碰上法國人所埋的地雷呢!”胥斯曼揮舞著手,突然從床上滾下來,麵色蒼白,站在貝爾廷麵前:“我絕不能再冒第二次的生命危險,讓你在埋好的地雷上轉來轉去,說不定哪個蠢貨一不小心,踏上地雷的信管,馬上就把你炸死了。”
這時貝爾廷也爬起來,注視著這個十幾歲青年的急迫的眼神,這個青年本來具有成年人一樣的判斷力,可是現在忽然發起抖來。“到這裏來。坐下,胥斯曼,”貝爾廷很沉靜地說,“你要是總這麼想,那你就是在睡夢中也要像醒著的時候-樣,心裏恐懼不安,仿佛你和你的夥伴們還是在前線上,我們從後邊往前線上爬。你的境遇會有顯著的變化嗎?我看不出來。也許有一點影子。像你這樣一個人,把這種問題看得那麼重嗎?”
“哼!”胥斯曼說,他的目光在地上掃視著,仿佛是在尋找埋藏在混凝土層下麵的炸藥或甘油炸藥箱。“你說得倒挺輕鬆,你不過是臨時在這裏作客。”
“不,”貝爾廷回答說,“不是這樣。我覺得我的使命是記載報導你們的痛苦和你們為後代所做的偉大功績。我們在這裏相逢,我跟你相識並知道了你的經曆,認識了克羅辛兄弟,知道了他們的經曆,這些都是緣分。關於這次戰爭,不像關於各民族混殺的其他戰場,將來一定會有許多虛偽的描寫。因此,凡是僥幸能從這個戰場上活下來的人都要說出這個戰場上的真實情況。活著回去的人一定會有人說真話的。為什麼不是你昵,為什麼不是我呢?為什麼不是克羅辛呢?不管這裏埋著地雷或沒有埋地雷,胥斯曼你的遭遇已經夠了,死神不會再威脅你了。”
胥斯曼傲然地噘起嘴唇,然後笑著拍拍貝爾廷的肩膀:“我想,我們在國外前線上恐怕沒有正直的戰地神甫。不過你可以當個假神甫,貝爾廷。”
貝爾廷也笑了,他說:“若不是讀書和善於懷疑敗壞了我,我的父母倒很希望我能夠成為一個神甫。一個神甫必須要有信仰,就像你們少尉這裏的神甫信仰十字架一樣。可是我不信這個。”
胥斯曼輕鬆地舒了一口氣,“那麼你還是相信命運和宿命。在我看來,你是一位地道的懷疑家,可敬的貝爾廷,”胥斯壘以有些親熱的口吻這樣說,“這不是用語言所能表達的。現在我幾乎也相信,我們的勞苦也許會得到良好的報酬,我們將要探望的那些在前方的人並不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