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身後的門關上的時候,神甫沉思地說:“受過教育的人過這種生活是夠艱苦的。我們的猶太人能夠適應於軍事生活,這一點非常令人驚異。”
“為什麼不能適應呢?”克羅辛反問道。“凡是別人能做的事情,他們都能做,而且往往做得更出色。他們現在想要以實際行動向我們證明這一點。我的兵書知識究竟還不如我對充滿火藥味的《舊約全書》方麵的知識多。”神甫很巧妙地擋開這句話裏暗含的小攻擊,而把它當作一般的話來理解。“實際上,陣地上的戰爭經驗,不僅消除了許多對猶太人的偏見,而且我們從前懷疑由工業區來的士兵能有用處,可是現在呢?”
“現在,”克羅辛同意說,“城市居民,尤其是大城市的居民,是防禦力量的脊椎骨,鄉下小夥子怕機器,他們不怕。戰爭開始的第一年,最好的兵源也許是農村,但是現在的坑道戰要求受過訓練的知識分子和敏捷的適應能力。”
“我們現在在農村地區,少尉先生,”洛赫內種甫直截了當地進攻說,“這就使您跟尼格爾上尉先生的關係搞不好嗎?”克羅辛背靠著椅子,憤憤不平地說;“等尼格爾上尉給您打電話要求您出麵調解時,他一定會把事情的真實情況告訴您的。”
“我們已經敲過一次了,”回答說,一邊搓著手。“他覺得很痛苦,他說,由於您那位可憐的弟弟,您和他兩人之間鬧了別扭,您認為他沒有正義,故意找您弟弟的碴兒,或是把他派在什麼地方暗害了。”
“他沒再向您泄露別的嗎?”克羅辛問道,他臉上的神色並沒有變。
“沒有,至少我沒再聽到他說別的。不過這些巴伐利亞人都是農民出身,從他們的話裏聽得出來,他們按照習慣的深淺,多少都有些騙人。”
克羅辛點上了一支紙煙,把火柴杆扔在一個壓扁了的彈藥筒裏,“假使我們承認他們是說謊,可是您是一個神甫,在他們那裏很受尊敬,難道他們跟您也不說真話嗎?難道我們因此就不該給他以地獄般的懲罰嗎?”
洛赫內神甫和善地笑了笑說:“我在山麓的科赫爾當過兩年副本堂神甫。我沒能很深入地浸透人心,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花費畢生的精力。但是,我對他們有了-些概念,我在神聖的懺悔中不能說謊,他們也隻能用一般的言語懺悔自己的罪過,可是在日常生活中,他們卻像狐狸一樣狡猾地欺騙我,盡管這樣,他們還是要把我當神甫看待。”
“很好,”克羅辛說,“那麼您對事情不會有偏祖的看法了,我擔心的就是這個。”
“絕不會的,”種甫誇張地回答說:“我既不傻又不瘋。人的確是很軟弱的,隻有天主教徒才比一般人優越,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原罪,能夠用我們的聖禮或教堂的超自然的神秘賜物,多少補償自己的軟弱。”
克羅辛又是憤怒又是驚異,聽著這位聰明神甫的廢話,他掩飾著自己本來非常激動的心情。難道尼格爾真會這樣毫無惡意地把實情告訴他嗎?也許會的。戰地神甫是很寂寞的,他們在後方的司令部裏,跟那些兵站上的低能兒和硬化了的師團軍官呆在一起,他們越是聰明,就越寂寞無聊。洛赫內神甫很可能要調到這裏再坐著摩托車到多阿烏山去兜兜風,但是苦於找不到最適當的理由。調解兩個軍官的糾紛,也許是這位神學院畢業生的好機會。但是,多阿烏這裏天天挨炮彈,這倒使他非常驚奇。“親愛的洛赫內神甫,您對大衛國王和烏利亞將軍的故事怎樣看?對不起,我問得太冒昧啦。”種甫很是吃驚地說,“這是謀殺,是一件蓄意奪取別人妻子的無恥謀殺案,是一種該死的罪孽,而且大衛的家族一定要替他贖罪的。雖然大衛已經痛悔並有著所羅門的功績,但是他奪取別人妻子所生的後代還是喪失了他的大部分國土。”
克羅辛漫不經心地說:“那麼您認為尼格爾‘王朝’今世和舉世會受到什麼懲罰呢?我追究的正是尼格爾上尉先生的這種罪孽。所不同的是這裏的妻子不叫拔示巴,而是‘第三中隊的聲譽’。”
洛赫內神甫一動不動,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既然您想對這個案件起訴,您就一定要搞清楚。
克羅辛打消了另一個人的得意情緒,他感到很高興,“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他操著柏林腔說,同時打開一個抽屜,取出兩張文件來,把第一份大的遞給戰地神甫讓他看。
洛赫內神甫不慌不忙地掏出角貿鏡框的眼鏡,然後讀希裏斯托夫·克羅辛最後的一封信。讀時他嘴唇蠕動著,兩隻眼睛逐字逐句看得很仔細。克羅辛對神甫的這種態度表示讚許。
“戰地神甫先生,這封信的樣子和字跡不會使您感到討厭吧。我們得到這封信的時候,這封信有些粘在一起了。現在您在信的紙角上還可以看出這種痕跡。”
“血?”洛赫內神甫心驚肉跳地問。“多麼可怕呀,”他說,可是,少尉先生,我不想引起您的悲痛,您還有什麼證據嗎?尼格爾上尉使人們對他產生一種善良的印象。雖然我們都習慣於假麵具和欺騙的外表……他的聲音突然中斷了。
“親愛的先生,”坐在神甫對麵的克羅辛打趣地說,“你還重視外表嗎?你在這裏呆了兩年,難道還沒有看清楚,當權對於某些人來說是有害的嗎?不知道一個普通人隻要給以普通的壓力就可以使他循規蹈矩嗎?而軍官的權勢卻使這些人處於一種毫無大氣壓的空間,尼格爾和他的那一夥兒簡直都癲狂了,狡猾的葡萄酒商或會計員,沒有受到良心的譴責,就完成了像大衛國王那樣的‘偉業’,所不同的隻是,當尼格爾感覺到複仇者舉起拳頭要打自己的時候,便慌慌張張地躲到別人的背後去了,克羅辛攥起拳頭,舉起右胳膊來。”
“那麼,請您說吧。”洛赫內神街很苦痛地請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