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廷竭力克製自己的不快,詳細地談著塞爾維亞的“鬱李酒”,說品質跟這種白蘭地差不多。
克羅辛裝做很感興趣的樣子說:等貝爾廷在西線呆膩了,那麼這種鬱李酒就會誘惑他,要求調到馬其頓去了。簡單地說,他們兩個心頭的不愉快並沒消失。
“不行,”小胥斯曼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說道,“先生們的問題不能就這樣結束。你們一定要認真考慮這次的辯論。這場不愉快是我惹起的,解鈴還須係鈴人,還是由我來和解吧。我們的作家認為你是因為要報雜役兵上尉的私仇,才把尼格爾先生的雜役兵大隊調到多阿烏山來的,所以要對他們的‘傷亡事故’負責。作家先生,是不是這樣?”
貝爾廷點點頭。
“在你看來,”胥斯曼繼續說,“巴伐利亞雜役兵隻是上尉先生的附屬物,是無足輕重的。現在作家先生的道德像燈塔的光芒照射到他們身上了:看呐,死的、傷的,都是些普通人。現在該少尉先生來談談了,”他說到這裏把話頓住,撚滅紙煙,扔在桌上的煙灰碟裏,煙灰碟是一個壓扁了的大臼炮彈的藥簡,在工兵器材庫,大家都喜歡這樣做。
克羅辛沉思了一會兒說:“應該表揚胥斯曼下士,因為他又正確地提到了這些人。現在我們就來想想這些人吧。他們對我弟弟有過一點點幫助沒有?絕對沒有。我弟弟為誰得罪了尼格爾和他的同夥呢?就是為這些人。因此,就某種廣泛的意義說來,他們對我弟弟的死也是有責任的。所以我把他們投到比以前更危險一些的熱鍋裏。這種責任我可以負,因為工作需要,反正得調一個雜役兵中隊到這裏來。我就選中了這個中隊。”
貝爾廷又喝下一口白蘭地,竭力思索著。“我覺得很可怕,”他說道,“這種做法不適當。死的死,傷的仿,對士兵們的處罰未免太重了。中隊的過錯是集體的過錯,而且還要考慮到,普通的士兵是沒有權利的。”
“這個嘛,”克羅辛斬釘截鐵地說,“讓那些傷亡者跟那些到現在還活著的人去理論好了,與我毫無關係。我不能支配命運。可是,你打算怎樣在這個案子裏盡你自己的責任呢?”貝爾廷滿臉流露出驚訝的神情。
“說呀,純潔的天使。”克羅辛笑著說,“是的,應該首先注意這些問題。但是,始作俑者是誰呢?我本來對這件事毫不關心,喚醒我的是誰呢?最先把我弟弟遭到謀害的情況告訴我的又是誰呢?局外不知局內事,”他用這句流行的諺語勝利地結束了自己的話。
貝爾廷驚愕地看了看胥斯曼,又看看克羅辛的勝利姿態,然後深思地仰視著他和天中間的天花板,支撐天花板的是牢不可破的石壁。“我還沒想到這一點,”他老老實實地承認說。“這裏一定有些問題。隻是因果關係錯綜複雜,不容易一眼就看穿,但是,這種情況不是我所希望的。”
誰說不是呢。我也不希望這樣,但是,如果我問你,高貴的先生,要是有人跟你講了我這種危險的性格,難道你會把你所知道的信息瞞住不告訴我嗎?難道你不希望我以被害者兄長的身份、以責任者的身份竭力恢複被侵犯了的法律的尊嚴嗎?
“是的,”貝爾廷承認說,同時竭力思索、盤算,“這可以說是我的本意。不過你知道,我對這個問題認識很模糊。世界已經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紊亂了,但是還有人企圖以扭轉這種紊亂為名把它攪得更紊亂,這是多麼瘋狂呀。”
“不錯,”克羅辛愉快地笑著說,“倘若我們大家能夠了解世界的話,我們世界的構造是有點小缺點的。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到處都有走火和跑電現象。假如我們輕率地製造了電動機,那麼我們大概會比在這裏的新追擊炮跟前還要死得快些。”
“但是究竟錯在哪裏呢?”貝爾廷熱情地問,“不論哪裏有裂痕。都必須消滅掉,以免破壞了我們的世界觀。”
那麼,這個寶貴的世界觀,胥斯曼下士驚訝地問,“到底為什麼不該破壞呢?你的世界觀不是已經破壞了嗎?”他彎著食指先指著克羅辛,“我的世界觀不是已經破壞了嗎?”然後又反過來指著自己,“隻有作家和預雷家先生舍不得放棄自己的世界觀。四個死的和幾十個受傷的,”他繼續說,“而且是在多阿烏山。如果少尉先生不怕無聊的話,我一定要給貝爾廷先生講講空山韻故事,也就是在這裏坐著的這個人怎樣在這個地方生活過來的故事。不消說,我已經答應過他。”
“噢,是的,”克羅辛說;“我們絕不拒絕你,這段故事一定很感動人。同時我也願意欣賞欣賞作家的表情。說吧,胥斯曼!”
“大洪水幹涸以後幾千年,當上帝離開塵世的時候,人類像螞蟻似的繁殖起來了。1916年2月21日,他們的工兵從交通壕裏衝向前去。”胥斯曼眨眨眼睛,加強了語氣說:“但是,在這四天的攻擊前進中,由於執行命令,有許多穿著灰色和青灰色軍服的殉難者犧牲了,在考雷斯森林和各高地之間,遍地是他們的屍體,他們的靈魂給天國增添了整整一團天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