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臥伏在外壕斜堤邊的地麵上,望著沉寂的、白雪皚皚的多阿烏山。我們這一群工兵跟第二十四團(我們就配備在這個團裏)的一排士兵在一起。大家全都喝了很多酒,加上有點害怕,所以地麵雖然封凍,我們卻覺得很熱。你明白為什麼那邊一炮不發嗎?這是一種威脅!誰能想到凡爾登的這個重要據點居然會既無守兵,又不設防呢?法軍的炮彈轟亂我們後麵的森林,原來卻是從別的什麼地方射來的。我們的在轟擊多阿扁山村和它前麵的鐵絲鹿砦,從多阿烏山村法軍的一挺機關槍連連地響著。但是巨大的要塞本身卻靜悄悄沒有一點聲息。我們雖然都穿著大衣,身子下麵還是濕透了,老是躺在凍土上,可不是鬧著玩的。最後,我們盼望能夠踏到幹燥的地上。脫掉衣服,升上火,好好地睡上一覺。今天,我們的炮兵不斷地轟擊著暗炮台的乖斜坡,但是沒有發現一點點回音。於是我們終於在中尉的率領下向前衝去,跳下了鐵絲鹿砦,幸而上邊沒有電,真見鬼,我們這一排竟登上了巨大堡壘的上蓋。我們登到上麵以後又要下來,因為我們的目標是要進入要塞。正當我們還在爭吵,並提心吊膽地向低處張望的時候,突然發現一隊士兵警覺地在巡察一條地道。我們彼此還沒有開槍,就已發覺這隊士兵原來是我們的鄰排。兩個排的排長彼此斜目相視,假如我沒有說錯的話,他們今天還在爭論究竟是誰首先占領了多阿烏山。以後我們俘虜了多阿烏山的守兵:裝甲炮塔的整整二十個炮兵。他們已經射擊了四天四夜,現在睡著了,偏偏在我們來到的時候他們睡著了,不是有些禮貌不周嗎?但是我們寬大地原諒了他們。這就是英勇的第二十九團第一營占領多阿烏山的經過,誰不信就得罰款。”
克羅辛深感興趣地望著雜役兵貝爾廷窘困不安的麵容,貝爾廷坐在那裏,穿著軍服,頭發剪得短短的,像個真正的士兵。顯然,他對於最高統帥部所有的榮耀和聲譽都是相信的,並且像一個看童話的小孩子一樣,希望生活在英雄事業的世界裏。
“這就是多阿烏山著名的突擊嗎?在皇帝陛下看來……”
一陣狂笑震撼了四壁。“朋友,”克羅辛嚷著說,“你真是菩薩心腸!”
“多阿烏山在哪裏,皇帝陛下又在哪裏呢?”胥斯曼像個妖怪似的吃吃笑著說。
“先生們,”貝爾廷說。並沒有生氣,“通報上是這樣寫的。那還是春天,符蘭伊一馬其頓的庫馬諾符以北的一個小山城地區司令部把這分通報貼在公布牌上,我們一大群穿灰軍服的人就在陽光下爭相傳告起來,當時在我身旁一個年輕的驃騎兵少尉大聲說:‘真想不到,這不幸的事現在可快結束了。’他的話仿佛今天還在耳邊。我怎麼能曉得事實真相呢?”
“朋友,”克羅辛又喊叫著說,他喝了第三杯白蘭地,眼睛發出亮光,“難道你不曉得這一切都是謊話嗎?我們說謊,欺騙,他們也在說謊、欺騙,爾虞我詐,隻有死人不奸詐,隻有死人才是戲劇中唯一安分守己的角色……”
“一點真的沒有,”胥斯曼下士說,“可是一切都是合法的。你知道這句話嗎?這是阿薩西恩派的名言。”
貝爾廷受過高等致育,他知道阿薩西恩派是中世紀東方的一個從事暗殺的教會組織,它的教長一般稱之為“山中老人”。
“謝天謝地。”克羅辛比較鎮定地說,“我們都受過教育,不過我們現在還需要了解像你這樣的青年人,你這種穿著雜役兵靴子的巴齊法爾,怎麼也會到處顛簸。親愛的先生,胥斯曼所引用的這句名言在這裏很流行。書本上所寫的東西,包括《聖經》在內,一點真的沒有,而人們(包括你我在內)隻要你有勇氣,就可以為所欲為,小胥斯曼要把這裏發生的情況告訴你,我不願意打攪他,通報上是這樣說的,三月初,我們已經占領了渥要塞,第二天又寬宏大量地把這個裝甲要塞的廢墟讓給法國人,但是如果你相信通報上的話,那你真應該得一級鐵十字勳章。小夥子我們笑了,不過步兵非常生氣,因為他們還跟從前一樣,伏臥在頑強抵抗的混凝土工事前麵的劇烈炮火下。隻是因為司令部裏的某一個白癡,在天曉得有多少公裏的後方,從潛望鏡裏把被押送到堡壘裏麵去的德國俘虜的背影,錯誤地當做了勇敢的占領者的值得尊敬的背影。就不斷地責問步兵,打電話恫嚇和申斥他們。渥要塞是六月間攻陷的,到這時候,攻防戰算是告一段落,但是法軍的抵抗曾使全世界震驚。不過報紙上的戰爭消息總是順利的。這是那些會寫字的豺狼的惡性傳染病!”他搖了搖比每次少一點的第四杯白蘭地,又喝了下去。小家夥,話都叫你講了,我卻變成緘默教派了。
“誰相信報紙上的謊言!”胥斯曼下士打趣地說,“但是,不管怎樣,我們已奪得了多阿烏山,我們留在那裏,最前方的陣地就在我們下麵不遠的地方,於是反攻的一幕開始上演了!四月底,法軍已經奪回了直到西北角的全部地麵工事,蠻橫無理地踩到我們頭上來了,但是他們沒有能消滅掉射擊孔的機關槍和奪得側麵陣地。以後,我們的援兵到了,他們不得不狼狽撤退。當時,我們聽俘虜說,德軍二月底的幸運應該感謝法軍部署的紊亂。多阿烏山左右兩個地區各由一個新調來的師擔任防守,兩個師都確信,對方能很好地守住陣地。原來守在這裏的一師法軍,移交了防務以後就忽忽地撤到貝累維累山脊去了,沒有能介紹防務情況。假使我們當時還有生力軍當預備隊,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越過弗列裏和索威萊堡壘,獲得更大的戰果,有誰知道凡爾登今天還是在法軍手裏呢。其實,當時德軍的情況也不太妙,隻不過是想叫人產生一種滿意的感情和傳播一些冠冕堂皇的戰報。但是法國人是非常妒忌的,他們偏偏不讓我們德國人獲得更大的戰果。德軍不得不攻擊多阿烏山和弗列裏。當那次險些把我送進天堂的大爆炸發生時,還正在進行著這種攻擊。來,幹一杯!”他把杯裏的酒喝幹,克羅辛又給他斟滿一杯,胥斯曼一麵興奮地望著這個小屋的一個角落,一麵用他那滿不在乎的兒童腔調繼續說:“當時是五月初,多阿烏山曾經是前方最堅固的據點,駐滿了兵,到處都是給養、彈藥和工兵器材,還有一個大的急救站。多阿烏山等於一個往返於前線的巨大交通隧道。正在突擊或準備突擊弗列裏的巴伐利亞人還要在多阿烏山睡一覺,士兵交完班以後隨便往哪塊石頭上一躺,馬上進入了夢鄉。五月五日的大攻擊沒有成功,炮彈像冰雹一般落在要塞的周圍和它的防禦工事上,但是人都一窩蜂似的擁聚在防禦工事的下麵。當時,我們的器材庫設在對麵,就是裝甲炮塔下麵現在雜役兵睡覺的地方,那裏原來是法軍的彈藥庫,還剩下幾十顆炮彈。現在,我們的地雷和裝有火焰發射器油的預備油槽,以及比較安全的軍用物資如照明彈等,都順著過道的牆成列地堆在那裏,另一麵則是我們圓手榴彈的箱子。過道的右首有台階往下通到野戰病院的房間,醫官們晝夜地忙個不停,看護兵們跑來跑去,把受重傷的抬起來。讓受輕傷的和那些僅僅是神經震驚或是上過蕩的,就蹲坐在牆跟前,睡著或打盹。後來他們領到了湯,用勺子把湯喝得幹幹淨淨,他們覺得自己好像在天堂裏一樣。但是大家都知道,地獄就緊挨著天堂,大概就是在這些傷員裏邊,也一定有幾個瘋子。因為有兩三個巴伐利亞的鄉下佬居然用我們的照明彈箱子擋著,利用手榴彈熱東西吃,他們覺得食物太涼了。你懂嗎?熱一熱會更好吃一些,於是他們就惹了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