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夜間就把這個包裹放在少尉克羅辛先生房裏的桌上,如果他提出什麼問題,我自然會回答他。我們不能給他一點空子。法依克特,”他說,他那小小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平庸的部下。“這盤棋我們暫時處於不利地位,但這是暫時的。老鄉先生,現在祝你順利。你告訴迪姆芬格,他得給我想辦法弄一大塊肉,哪怕是個罐頭也行。這盤棋我要幹到底。我們倒要看看誰最後勝利。”
法依克特滿懷同情地端詳這位軍官,他穿著拖鞋和帶鹿角扣的自織藍色背心,坐在床邊上。這是一個同鄉,他不肯把自己的部下交給那個瘋狂的紐倫堡人,那個皮包骨頭賣破爛的家夥。法依克特一麵起立,一麵向下看著他,忠心耿耿地說:
“老鄉先生,好,哪怕是絞盡腦汁,也得把這件事辦妥,魏爾海姆的稅務官先生,他決沒有虧吃。等我們幸運地再回到故鄉的時候,法依克特一定知道自己應該報答誰和怎樣報答。”“法依克持,你現在去吧。”
法依克特向門走去,擰開了鎖頭,立正,儼然是個兵。雖然有些話沒有明說,他們彼此是都了解的。
如果可以分肥的話,班長要得最大的一份兒,給經手的司書一點,也給傳令兵和自己有好處的那幾個下士一點。必須把已經收到的禮物再吐出來,實在令人痛心,但是既然是一個有權的人要這樣做,那就別自討苦吃,將來總會再得到補償的。
分配給西梅爾丁中隊長和盧狄威,埃梅蘭,法依克特當寢室兼書記室的房間是不大不小,正方形的。法依克特正獨自在這個房間裏處理幾乎已經被忘掉的克羅辛下士七月底所遺留的那些東西。中隊的物品清單放在桌上,電燈又亮了,門卻是鎖著的,他喝下一滿杯紅酒,抽了一袋煙,覺得這件極不愉快的事做起來也很有興趣。一次巧妙的手段已經失敗了,不過他覺得情況並不怎麼嚴重,隻是有點討厭。這個心思沉重的人,他現在也穿著拖鞋,來回走了一會兒,然後把一切都準備好,騎在小凳子上,清查現有的東西。他每檢視一件,就用削尖尖的鉛筆,在清單上畫個小鉤。
首先是一件皮背心,自然已經舊了,但是還能穿。它和(第二件)帶金扳簧的自來水筆是分給司書迪林格的,當通知說必須交出來的時候他傻了眼,但是他明白了。事情是變化莫測的,正像全中隊所理解的那樣,這個細高個兒的人一出現,大家就都感覺到與死去的克羅辛下士有關的什麼事情誰還沒有解決。這些雜役兵先生們起初曾經幸災樂禍地看熱鬧。但是他們現在不再這樣了。他們到野戰醫院去探望自己的夥伴,不禁痛苦地想到:這都怨克羅辛少尉。也許某個慕尼黑工人想的更深刻些,他認為中隊的書記室對這個災禍也有責任。
但是這種想法畢竟缺乏振動力,因為法軍炮彈的振動力大得多,誰死了就是死了。這你毫無辦法。法國佬就是這樣幫助德國軍隊整飭它的紀律的。
尼格爾下士大大方方地把煙鬥、煙口袋和麵包刀交了回米。這把刀子有一個鹿角把,緊緊地插在鞘裏,很像一把小匕首。煙鬥是紐倫堡出的上等貨,克羅辛這個小家夥簡直還沒用過,一直裝在一個小皮口袋裏。現在呢,它在一個抽屜裏被酸侵蝕了,真可惜。法依克特班長愛不忍釋地注視著硬橡皮的煙嘴,有條紋的發亮的木煙管,露出一個粗眼的小鉛管,他把這些零件又安裝好,把煙鬥包起來,在清單上畫個小鈞。信口袋裏有很多紙條,一個記事簿,是帶有一九一五年日曆的褐色小皮木,一個窄長的蠟布本,上麵寫著東西——有詩!句尾葉韻的詩!盧狄成·法依克特輕蔑地撇了撇嘴,這些東西真像克羅辛下士。作詩的人最好其他什麼事都不要過問,否則沒有好下場,那隻能怨他們自己。現在輪到主要的東西了。胸部口袋裏有表,有戒指。真可惜這個戒指呀!他本來打算把這隻戒指當作小小的禮物送給他的妻子特蕾斯,使她在他休假回家的時候意外地高興一下,小戒指上麵鑲有一個漂亮的綠寶石,戒指本身呈一條鱗光閃閃嘴咬著尾巴的蛇形。至於這隻表呢,法依克特也真希望把它戴在手腕上,或者配一個長長的細金鍵掛在肩的扣門上裝在胸口袋裏,現在一下子都化為泡影了。他在這個單位的遭遇本來不壞,但是跟戰爭開始時進入富庶的比利時、盧森堡、法國北部的步兵和騎兵簡直無法相比。那些人連聖埃梅蘭都當了戰利晶。呂提希的鍾表行、那慕爾的珠寶店,甚至一小城市和外省的珠寶店也都沒逃出他們的手!現在北德那該死的流浪漢自然不放巴伐利亞人過去!菜茵蘭人、薩克森人都他媽的發了橫財!當兵的總算是為祖國犧牲流血,打仗的時候撈一點東西不是自古以來的公平合理的事情嗎?大人物希望侵吞整個省份,比利時、波蘭、塞爾維亞和這裏他們叫做龍維一布裏的礦產盆地的美麗地區,這種行為難道跟他們撈點東西有什麼不同嗎?誰要在戰爭中發不了財,那他就一輩子受窮吧,那些小城市既然除了誌願兵以外不留任何人,而且要放火燒到隻剩基牆。那麼把名貴的表、鏈子、鐲子和項飾、戒指和胸針都留在那裏熔化。這又是何等的浪費!他曾遇見過一個管理流動圖書館的機靈人,拉出他那雙底書架的抽屜看吧,那不是滿滿一屜子比利時表嗎?這不是在亞爾薩斯的事情嗎?不錯,這個人懂得那一套,不過戰爭還沒結束,還能有很多事情發生,隻要打了勝仗,我們在整個法國都可以為所欲為。我們會打勝仗的,而且我們也必須打勝仗——否則一切都完蛋,這一點不僅僅是法依克特一個人知道。於是也心安理得地把這隻帶有漂亮的刻花金殼的瑞士表歸還給走運的遺族。這隻表保存得很好,這一點他可以證明。還有錢,他數了數那迭迭起來的鈔票是七十六馬克七十分尼。去他媽的!迭得整整齊齊的漂亮的厚綢子上衣,綠色的絲圍巾和緊身馬甲,本來都可以給小孩作新衣服用。但是有什麼辦法呢,特蕾斯做那些挨餓的北德人的生意賺錢賺得很多,這一點他倒不在乎。他把這些東西保管得很好,看吧,一點也不假。最後檢查的是內衣。盧狄威·法依克特拿起一支鋼筆,沾上墨水,在清單上中隊長先生簽字的上方標上一個小星,加了一句備注:“按照死者意願分給窮困的夥伴”。這就全部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