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莎瞪起眼睛看她。
“如果一個男人肯為你往火裏鑽,往水裏跳的話,難道還不應該得到你的愛情嗎?假如當時劉釗向我要什麼,人,心,整個身子,我都會無條件獻給他的。莎莎,你別生氣,假如他被激流卷走,我也就一頭栽下江去,生不能成雙,死也要成對。我真心愛他,莎莎,我什麼都告訴你,什麼都講給你聽,你還記得二十年前的江輪爆炸案嗎?”
呂莎點點頭。
“你知道劉釗把一個女實習生,從快爆炸的鍋爐旁邊救出來嗎?”
呂莎搖搖頭。
“劉釗從來沒對你講過?”
“沒有!”
歐陽慧到底是混血兒,感情奔放,此刻,她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那陣勢,和剛才的暴雨也差不多。她先掩麵嗚嗚地哭,隨後,捶胸嚎啕地哭:“你知道嗎?那就是我,就是我這個膽小的、卑鄙的,沒有勇氣去替他證明、替他辯護、替他洗刷冤案的混蛋哪!……”她抱住呂莎,哭得更傷心了!
事情成為曆史,敘述起來就方便了。至少,可以作一些公正的判斷。鍋爐爆炸,是由於超負荷運行所引起的。拖了那麼多的駁輪——千噸輪拉萬噸貨嘛!自然靠拚命燃燒,提高出力能量。當理想代替了理智,熱情代替了科學,而更主要的,不肯承認失敗的死要麵子,代替了實事求是,於是,下放到江輪上來勞動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劉釗誠心誠意的忠告,就被視做在新事物麵前嚇破了膽的小腳婆娘的無恥讕言,結果,鍋爐壓力超過保險係數,差一點上了天。要追究起責任來的話,主犯當然是那時的熱情勁兒。然而,被告席上總得要有人坐著受審,熱度過高是屬於不可捉摸的虛無飄渺的東西,審判員怎麼能對椅子上的空氣宣判呢!
“莎莎,他給我出主意,說劉釗是犯錯誤的人,犯一次和犯兩次,隻是程度上的差別,而你哪,姑娘,從一個好人,變成敵人,可是性質上的不同了!”
“這是誰?”
歐陽慧沒回答:“他還說,劉釗是反對放衛星的,是懷疑派,是觀潮派,這叫罪有應得。我是替你著想,姑娘!反正鍋爐爆炸,隻有你和他在場,非他即你,非你即他,總是要有一個人承擔責任的呀!”
“你告訴我,這是誰?”呂莎急迫地追問。
她還是不講:“在偵破會上,劉釗就隻講江輪超負荷運行,既沒有講他救人,也沒有講他救火。因為主持調查的人說了,隻有找到另外一個在場的嫌疑犯,才能證明他不受嫌疑。劉釗不知道救出來的是我,他在許多實習生裏來回瞅著,最後,他問丁曉——”
呂莎“哦”地一聲,她馬上全部明白了。在她的生活劄記裏曾經有過這麼一段論述:“這種人決不盼望絕對得不到的東西;但對能夠到手,應該到手的東西,是決不客氣的。一旦誰要妨害他的這種進程,他會對你進行殊死戰,一點也不留情!”難道不是如此麼?她老爹的兩位秘書,直到發生江輪爆炸案,才最後定出高低勝負啊!她問歐陽慧:“劉釗他問什麼呢?”
“他問:‘一個人當替罪羊還不夠嗎?’接著,他在審查記錄上簽字時寫道:‘請派鍋爐專家進行事故分析。’然後就是我往省城寫信,你跑回來,到溫泉鎮去看望他了!莎莎,像多少年前替一個無辜的人承擔過錯一樣,剛才,他又為了我,也許不一定為我,可他親手接過鋼絲繩走了。你知道嗎?莎莎,他在江水裏拴好了鋼繩,回到岸上,要不是有那麼多人,要不是想起了你,我真恨不能把我當時心裏想的,全告訴他。傻子,你還猶豫什麼?我多麼羨慕你呀!要嫁給這樣一個男人,他不但能保護你,能給你幸福,最重要的,跟這樣人生活在一起,好像烏七八糟的東西近不了身,能夠活得有意義一些!”
“我看你這種奇特的感情,倒是可以寫進小說裏去!”
“你還是不要寫小說吧!莎莎,我警告你,半年之內,不,三個月,你還按兵不動的話,我可要毫不客氣地從你手裏把他奪過來!你別忘了,我奶奶是吉普賽人啊!”
這個該死的外國種婆娘,沒準會幹得出來的!她真敢!呂莎想到這裏,笑了,於是,在書房裏給歐陽慧打了個電話:“哈囉!”
“莎莎,我搞到了純種的黃金道香瓜!等你來品嚐呢!”
“又是關係學嗎?”
“我說過洗手不幹了,放心,刀擱在脖子上也不變!”
“那好吧!歐陽,這瓜給胖子吃吧!今晚我不去你家了,我爸要坐夜車到省城去!”
“哦?你知道嗎?羅縵回省城以後,給丁曉來過電話,他剛才急急忙忙坐轎車往省城去了!馬不停蹄——”
“怪啦!接待外賓時他還幫助照應來著!咦?怎麼回事?”
“是歐陽嗎?”韓潮等呂莎放下電話後問道。
她點點頭。她知道韓潮對歐陽慧的印象不佳,因為她這位好友,除了是臨江市關係學的超級大師外,還是給臨江市引進迪斯科和迷你裙的祖師爺。她的穿戴,領導著臨江服裝的新潮流。所以,一度被古板的韓潮視做罪惡淵藪,幾次要免除掉她業務科長的職務,現在,他一問,呂莎倒不知該怎樣答複了。
韓潮一邊整理著預備去開會的資料、文件,一邊說:“莎莎,有一句古人的詩,毛主席曾經引用過的,可能在大躍進時期吧?好像是這兩句:‘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誰寫的?”
“得問媽去!”呂莎對舊體詩、舊戲、舊衣服,都不怎麼喜歡。
“這個歐陽——”韓潮一點也不是討好,“你的好朋友,通過前幾天那場暴雨,我對她好像有點新的認識!”
“認識她好呢?還是壞?”她故意問。
“就是剛才我想起的那句詩了,不拘一格!莎莎,這回到省裏去定班子,我思想上就比較清楚了。”
“爸爸,假如讓你在丁曉和劉釗之間挑選一個接班人的話,你是讚成打太極拳呢?還是讚成打冰球?”
“這問題提得好,莎莎,假如你是我,挑誰?”
“我的態度再明確不過了,我是問你,爸爸!”
“莎莎!請允許我暫時保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