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1 / 2)

劉釗望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那上麵正趴著一隻蜘蛛,敢情最早的房客已經搬進來了,正在垂掛的燈繩和天花板的夾角間,營造它小小的不甚工整的蛛網。看來小生物也自有它的聰明,不像市委書記那樣一個勁地講求質量。“是的,老頭子存心在找別扭,什麼時候氣消了,別扭也就不存在了!”

韓潮就是這種不肯人雲亦雲的性格。

從一九四五年和韓潮打交道起,劉釗就被他那毫不矯飾的直爽性格吸引住了。

那時候,劉釗才十五六歲,是警察局長劉大巴掌的少爺,是穿著立領製服的國高學生。直到今天,劉釗已是五十出頭、飽經憂患的過來人,始終敬重著他,摯愛著他。韓潮在劉釗心裏,占有一個特殊的位置。這倒不是因為自己處於逆境時,韓潮不但支持過他,甚至還冒風險庇護過他。也不是因為韓潮曾經是地下黨活動時期的領導人,現在的上級,才產生親切的感情。

劉釗自從那年冬天——一個在記憶裏最溫馨的暖冬——在冰封的江麵上,頭一次見到滿腮短硬胡茬的韓潮,就很快喜歡上他。從那以後,經曆了如火如荼的歲月,急風暴雨的生涯。尤其是當劉釗一蹶不振,在坎坷崎嶇的道路上掙紮時,韓潮,這個不曾拋棄朋友的布爾什維克,始終像兄長似的關懷著他。

有的人根據需要來結識朋友,通過價值規律來調整友情的濃淡親疏,現實主義使得他們趨利避害,近則如膠似漆,遠則狗彘不如。但劉釗和韓潮、吳緯的友誼,既有羅曼蒂克的色彩,還有上古遺風;不但有戰友的忠貞,還有親人間的骨肉情深。所以,他們的情誼一直維係了四十年,始終是那樣心貼著心。

韓潮還在批評、指摘、挑不是……

“難道人一上歲數,嘴就碎了麼?過去,他可是不喜歡講廢話的。”劉釗看了看表,心裏琢磨,“該讓老頭子結束這即興講話了。那個奧立維·康德拉季耶夫肯定已經看完了花園街五號他祖父的舊居,此刻該滾蛋了。”

他招呼了一聲:“莎莎!”

呂莎隨他走進隔壁的空房間:“什麼事?”

看她臉色不順,連語調都冷冰冰的:“你怎麼啦?莎莎,剛才還好好的,誰惹你了?”

“你!”她是個說翻臉,立時三刻就和你不共戴天的主。

“我可不曾招你——”對那雙既漂亮、又厲害的眼睛,劉釗習慣性地退讓。

她逼過來:“你幹麼讓我爸在這兒大講特講那些無聊的東西。又是他當年如何如何蓋房、當小工那一套,大家早就聽膩了,耳朵都起繭子了,隻不過他是市委書記,才不好意思抬屁股一走了之。我不曉得你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出醜丟人?!”

“莎莎,莎莎!我請你來,就是求你想個辦法,別讓老爺子再講下去了——”

“你請得了神,送不了神,對不起,我不管!”

“莎莎,看在老朋友的麵上,幫幫忙吧!我有我的苦衷嘛!……”

本來甩手不管、抬腿就走的呂莎,聽了這話,站住腳,打量著劉釗。也許正因為是他,她才不願使他下不來台吧!所以跨出門檻以後,又回轉身來,凝眸注視著他。唉!女人的感情變化,真是瞬息萬變哪!

臨江剛剛解放,他就成了她老爹最欣賞、最器重、也是最得力的秘書。那時都過供給製生活,別看物質的東西不多,但精神世界倒相當豐富,人與人關係那份親密、融洽,革命大家庭的氣氛特別濃厚。先擔任軍管會主任,後擔任市委書記的呂況,把他看做自己家人一樣,半點也不見外。所以,那時還是個小姑娘的呂莎,和他十分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