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1 / 2)

三十年代,韓潮作為一個小半拉子,受雇於這個工頭,那個東家,開始給泥水匠當小工了。

那時他才十多歲,就飽嚐到生活的酸辛。

拌灰一年,遞磚一年,拿上磚刀和泥抹子又是好幾個春秋。那漫長的,帶有屈辱性質的學徒生活可真是難熬啊。甚至他的師傅,那個絕頂聰明的匠人,也常常伸出長著六指的手,狠狠地揍他、折磨他。所以現在,他對在室內做收尾工程的年輕人那稀鬆的活路,那懶散的神態,那公子哥兒式的穿戴,那細皮嫩肉的長相,怎麼也看不慣,心裏想:“哪像個幹活人哪!”

但是,接著看過幾幢樓以後,施工質量的確有所改善,也許丁曉他們並不覺察,可老工長的眼睛和戥子一樣準確,應該承認工人的技術在長進著。“媽的,這個劉釗……”

劉釗像是把話都講完了似的,現在倒沉默起來。但是,那眼角裏的話,韓潮能夠感覺出來:“請看吧!請多提寶貴意見吧!我說過的,隻要繼續視察下去,能讓你挑出的毛病會越來越少的。”

“是嗎?我不會讓你這狂妄的大個子自在的!”韓潮在心裏回答。接著,他給在場的幹部、工人,毫不客氣地指出許多不合格的地方。什麼蜂窩麻麵啦!砌磨不平啦!變形走樣啦!泄漏破損啦!統統都是行話,誰想不服氣也不行。

“我們韓書記可是個真正的行家!”丁曉給那些聽了直吐舌頭的工人們介紹。

韓潮臉上的不悅之色,稍稍減少了些:“別看我好幾十年不幹老本行了,手藝丟生了,可我要撿起來,也決幹不出讓內行看笑話的活。我師傅講過——如今像六指師傅那樣的高手,打著燈籠也難尋——他說,‘房子的壽命比人長,好房子能住三五代人,你一時馬虎,糊弄了事,日後哪怕進了棺材,也擋不住人家住戶罵街’……”他以那種匠人的自詡心理說:“你們知道花園街五號嗎?”

丁曉可以稱做溜縫專家:“那是我們老書記五十年前的傑作,如今再蓋不出那樣漂亮,那樣氣派的好房子啦!”他把大拇指翹起,似乎是從心眼裏流瀉出的讚美聲。

大概每個人都對自己的作品有一種自我欣賞,乃至自我崇拜的心情,這也許是大家所談論的異化現象吧!因而,像有些作家想方設法吹噓自己的作品那樣,韓潮總愛提花園街五號,也就不足為怪了。

快半個世紀了,那幢俄羅斯風格的建築物,還像它剛落成時那樣結實,那樣壯觀。雖然風風雨雨,戰禍頻仍,不但毫無殘破缺損之處,細細看去,連一點剝蝕的地方都找不到。

還在“文化大革命”初期,“革命派”們硬是推斷原市委書記呂況有一部和海外聯係的電台,而且說電台就藏在花園街五號的某個角落裏。起來造反的大寶言之鑿鑿地聲稱:“肯定會有的,應該有的!”

當時,韓潮恨不能把混賬逆子斃了。可是關押在牛棚裏的他,除了咬牙切齒,別無他法。別人偷偷告訴他,韓學青的推理法是:地下黨等於叛徒,當叛徒必定要和台灣聯係,既然聯係就一定有部電台。而呂莎的媽媽,恰恰曾經是地下鬥爭時期的一個優秀的,忠貞的電台報務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