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裏,我感覺我的心情已經變了,我受不了張皓的腳氣,受不了他的呼嚕,我滿腦子都是龔一波,晚上睡覺夢裏也是他,生怕自己一時激動,把他的名字喊出來。可是我不能打電話。一天,我實在堅持不住對他的思念,假裝到M大學中文係去找一位並沒有多熟的學生,她曾到我家來拜訪過。我連她的名字都忘了,隻知道她姓黃。姓黃的女研究生,是我遮羞的麵具。我來到研究生樓,心咚咚跳個不停。我希望在樓道裏能碰到龔一波,可是滿天樓道,卻沒有他的身影。姓黃的女研究生正在宿舍寫作,看到我很是高興,讓我坐下,給我倒茶,給我削蘋果。我跟女研究生說了一會兒不著邊際的話,借了一本自己本身就有的書,要走時,忽然說,龔一波在嗎?我一個朋友讓我看看他。

女研究生說,我去叫他過來。

我默許了她的提議,我怎麼能冒然去他的宿舍?如果在一個女孩子屋裏見他,就是順便的意思,還能保持我一向的矜持。

女研究生很快跑了回來,臉紅撲撲的,說,人不在。問我是否留言。我果斷地說,不了。我站起身,若無其事地說,你有好作品可以給我發來,我幫你向報刊推薦。然後又說,這個龔一波,我的朋友還挺關心他的,不知他學習怎麼樣,為人如何,有沒有女朋友?我的朋友挺關心他的。

女研究生說,他學習挺好的,人很聰明,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他。年年還是三好生呢。他回來我讓他給你打電話,老師,你留下你的電話。

我寫了手機號,走出了校園。美麗的校園,我多麼渴望看見他,他飛跑的樣子一定很是動人,在這個美麗得如花園般的校園裏,我如果能跟他散一會兒步,也是很幸福的。可是偌大的校園,除了成排的榕樹和椰子樹,幾個散步老人,並沒有青年學生。

龔一波一直沒有來電話,我相信那個女研究生一定是告訴了我去找他的事情。我懷疑自己做了一個夢,可是書架上的綠蘿仍在纏綿,電腦裏的《良宵》仍在傾訴,還有,抹不去的身影仍在,可是他為什麼不再理我?

龔一波這是跟我逢場作戲,現代社會嘛,一夜情太正常了,如果我想不通,那證明我落伍時代了。我好長時間告誡自己,忘記那一幕,權且當作做了一個夢,一夜春夢了無痕。

有天,張皓回來告訴我他有可能當副院長了,我說好呀。嘴上說好,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欣喜。因為我知道他要是當上副院長,隻會更多的時間不在家,更多的時候給我說那些讓我並不喜歡的官場規則,我渴望的那個學者丈夫離我越來越遠。

他讓我跟他去市教育局一個領導家做客,當時那天我剛好有個稿子趕,說第二天晚上去行不行?他當時火了,罵了我許多難聽的話,我當時也很生氣,跟他吵了起來,說,你有點文人風骨好不好,你也是知識分子呀,人家大哲學家金嶽霖二十八歲就說,與其做官,不如開剃頭店,與其在部裏拍馬,不如在水果攤子上唱歌。你那麼活著,不嫌累?他半天沒有說話,停了好一會兒,忽然問我,情人節那天,中文係的那個龔一波到咱家來給你送花了?

我望著他陰沉的臉,沒想到他忽然問了這麼一個問題,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隻好等著他說,以便他到底知道多少,再考慮如何應答。

他給你送了花,你們還一起去吃了飯。

我狠狠地看著他,腦子飛快地轉著。

到底有沒有?

我通過他的表情,感覺他一定是聽說了什麼,瞞是瞞不住的,便說,是有這麼回事,你總不能說別人跟我送了花,一起吃了飯,就是法律不許可吧。

要是這樣,也算沒啥,可是半夜了你們到公園摟摟抱抱,總是不光彩吧。還有,到咱們家一直呆到第二天淩晨六點鍾離開,總不能說沒有發生什麼事吧?張皓說著,把我書架上的書一本本地往下扔,扔一本,踩一本。其氣急敗壞的樣子,讓人非常憎惡,我沒想到我跟這麼一個人竟然還生活了五年,過去,雖說我不愛他,但還尊重他,現在,我倒蔑視他了。

我仔細回想那天晚上,在公園裏,別說熟人,好像就沒碰到人。再說到家裏,難不成是鄰居發現了龔一波的行蹤。我放下書,說,是有這麼回事,我們一直聊了一天,都是聊天的。我最近不是一直在讀民國方麵的書嘛,龔一波也做論文,這也沒什麼。我心裏想,兩個人之間的事,除了我和他不說,總不至於第三者知道吧。想到這裏,我強硬著說,我希望這樣的問題不要再問我。

你別裝了,龔一波都告訴我了,他說你們做愛了。

不可能!我一下子跳起來。那個崇尚民國文人風骨的謙謙君子,那個追求詩情畫意的動我心弦的青年博士,那個幾乎讓我為此放棄一切跟他遠走高飛的情人,就是這麼對待我?我幾乎都站不穩了。一定是張皓給我使了奸計,一定是故意想讓我引蛇出洞。

不可能?那麼我告訴你,他要留校,我馬上要當副院長了,直接分管他們中文係,我隨意一問,那小子就尿褲襠了。我讓他趴下,他敢不趴?這麼一個人,你怎麼可能為這樣一個人動情?我真為你不值。

我鎮靜地坐下,那是他侮辱我。

他侮辱你?你讓他給你修電腦,你請他吃飯,你還說,你跟他在一起,是最高興的事。而且,而且你們一晚上做了三次。

那個王八蛋,他這是誣蔑我,我怎麼可能跟他去幹那事,簡直是狂人說夢。詳細情況是這樣的,是他冒著你的名義給我送花,是他賴著不走主動要求給我修電腦,是他要請我吃飯,是他帶著我到公園裏坐到那個歪脖子上的,也是他強行衝進家裏強奸我的,也是他說愛我,想跟我永遠在一起,還問我敢不敢冒險,跟他一個窮學生走。我把他強行趕走的,不信,我有證據,你要看嗎?

說完,我走進書房,開著的電腦裏,《良宵引》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這時我才發現這支曲子這麼難聽。我把古琴曲子一一刪掉,手機這時忽然響了,是短信:對不起,我沒有辦法,請理解一個窮學生走投無路的選擇,我愛你千真萬確。

如果他要是來個電話,或者跟我解釋一下,也許我會把一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幫他留校,也許……我恨恨地刪掉,如從記憶裏刪掉了那個讓我恥辱的良宵。然後仔細地回想我和龔一波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然後找出於我有利的證據。

責任編輯 林東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