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師母,你比我也就大兩三歲。
再小的師母也是師母,小心這可是在學校門口,也許有不少熟悉的眼睛盯著呢。
你不是在文章裏指出要為自己活著嗎?我就是為自己活著。
那就讓兩個為自己活著的人好好地吃一頓可心的飯菜。我笑著拿起了菜單。你們食堂,夥食比較差,點你喜歡的,別為我省錢。
龔一波笑著說,那我不客氣了。
盡管點。
龔一波隻點了上湯娃娃菜、西芹百合,然後就把單子推給了我。我點了一份黑胡椒煎牛排和清炒蝦仁,男孩子嘛,愛吃肉,天性。
吃完飯,時間還早,二月的南城,大街上已是一片春意,時時處處開滿了三角梅和油菜花,我說咱們就此分手吧。
龔一波看了看表,說,現在才九點,幹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你先說,你敢不敢去?
隻要有意思,我就敢去。
龔一波拉住我的手,說,咱們去麓湖公園。
公園是開放式的,高樹盎然,綠地遍布。靜靜的湖麵在月光下,像灑了一片銀光。龔一波拉著我穿過一條亂石搭就的小橋,走過河的對岸。他邊走邊說,那個美妙的地方馬上就到了。猜猜是什麼?
蘆葦、野鳥,或者小島?
龔一波含笑不語,隻管低頭而走。我感覺好似回到了小時候,而且在這月夜的公園,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欣喜湧上心頭。
原來是一棵非常粗大的樹,遠遠看去,如根雕,走近,是一棵粗大的彎脖子柳樹,多一半枝條淹沒到水裏,彎彎的主幹懸在空中,非常美。
美不美?
我非常喜歡。
我那個笨蛋女朋友,我帶來看,沒待十分鍾就要走。你敢跟我坐到那個歪脖子樹上嗎?
我笑著說,為什麼不敢,掉進水裏,就權且遊了一回泳。
我說我沒看錯人吧,來,握著我的手,你先上。我先坐下,他也坐下來,樹竟然一棵都沒有搖晃。望著下麵靜靜的湖水上一葉小船,再仰望天上一輪明月,我忘記了人生的種種不如意。
龔一波給我背起詩來:我是一棵開花的樹,長在你必經的路邊。我在佛前許下心願,求佛把我變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邊。
我大驚,你也喜歡席慕容,我也很喜歡。我聽我姑姑說,她上大學時,就一直喜歡,是她給我推薦的。
我是前一陣在書店看到的,非常喜歡。
我聽我們學校裏許多老師和同學提起你,我在網上搜到你不少作品,很是喜歡。一直想拜訪你呢。說著,他忽然摟住我的肩,我一把推開,正色道我是你的師母。
我跟張老師不是師生關係,我是劉教授的學生,主修現代文學。他說著,仍然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輕輕地把它從自己的肩膀上放了下來。
現代文學?最近我也在讀民國係列的書,什麼《民國教授》、《聯大生活實錄》,真感覺那是一個讓人懷戀的時代。
那些知識分子真像錢理群先生講的,能承擔、獨立、自由,真有名士的範兒呀!
說說看。我興致勃勃。
民國名記者邵飄萍因拒收張作霖三十萬元“封口費”而慘遭殺害,林庚先生為了上好一節課,準備了一個多月,講課題目都換了好幾次,最後講了整整兩小時關於什麼是詩,回到家就病了,被譽為天鵝的絕唱。多少年過去了,我好像還能聽到他講“什麼是詩?詩的本質就是發現;詩人要永遠像嬰兒一樣,睜大好奇的眼睛,去發現世界的新的美”。敵機轟炸,劉文典跑到中途,忽然想起身體羸弱,視力不佳,行動更為不方便的陳寅恪,他立即返回,帶著幾個學生攙扶著陳往城外躲。學生要扶他,劉文典強撐著不讓學生扶他,大聲說:“保存國粹要緊!保存國粹要緊!”聽了他一口氣的引經據典,我不住地點頭道,民國出了胡適、梁啟超、錢穆、蔡元培、林語堂等那麼多大學者、大教授,是跟當時動亂年代的時勢有關。不過,你光說了男人,還有女人呢,張愛玲、蕭紅咱就不說了。灑去猶能化碧濤的秋瑾、我到人間隻此回的呂碧城、人淡如菊的張可,還有傳遍大半個中國的合肥四姐妹,她們的氣質同樣讓後人敬仰。
我可是找到知音了,我論文的題目就是《試論聯大師生的風流》,以後少不了要麻煩姐的。他說著,手再次放到我的肩上。
能給我大概講講聯大師生風流嗎?
這風流在我看來,其實質就是不黨不官、人格獨立、敢於批判的錚錚風骨;弦歌不絕、為人師表、一身正氣的泱泱風流;沉潛專注、甘於奉獻、光風霽月的謙謙風度。他們特立獨行、放浪形骸,個性卓異之士,才華與激情四射,譜寫了一個不老的傳奇。
可歎在如今,這樣的知識分子越來越少了。
那不能這麼說,我將來畢業留在學校後,我會首先做到,也讓我的學生做到。大學老師,在現在的時代,還是要保持自己的名士風度。
我堅決支持你。做人理當有信念,有風骨。
月光,小船,還有隱隱約約傳來的琴聲,聽,是古琴《良宵》。龔一波說著,輕輕地吻了我。我不知道是一種什麼原因,剛開始還堅持,後來不由自主地投入了他的懷抱。
回來時,已經半夜三點鍾了,我們又興奮地邊喝邊聊起來。第二天六點,他走時,還說,真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胡說什麼呢?
你沒覺得我們從思想上和肉體上都那麼和諧嗎?真的,好好想想。
我不是十八歲了。
人生充滿了冒險,不冒險怎麼知道無限風光在險峰。再說,你是自由的,你的精神和身體,都是由你支配的。現在大多人都是為別人活著,你總不會也為別人活著吧。
這話讓我好長好長時間回味不盡。
我們幾乎聊了個通宵,我沒想到我們能談得那麼投機。
三天後,張皓出差回來了。
我說謝謝你讓你的學生給我送花。
送花,什麼花?
玫瑰,情人節那天。
張皓說,哪個學生?
我腦子飛快地轉了一下,拐了一個漂亮的彎,你電話裏說的,讓你的學生送花!
張皓笑了,說,我本來要讓人送的,看你不想讓人打擾,就此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