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鄭德硏傳(3 / 3)

須臾,舟楫似沒於波,然無所苦。俄到往時之水府,大小倚舟號慟[7],訪其父母。父母居止儼然[8],第舍與人世無異。韋氏詢其所須,父母曰:“所溺之物,皆能至此,但無火化,所食為菱芡耳。”持白金器數事而遺女曰[9]:“吾此無用處,可以贈汝,不得久停。”促其相別。韋氏遂哀慟別其父母。叟以筆大書韋氏巾曰:“昔日江頭菱芡人,蒙君數飲鬆醪春。活君家室以為報,珍重長沙鄭德硏。”書訖,叟遂為仆侍數百輩,自舟迎歸府舍。俄頃,舟卻出於湖畔,一舟之人,鹹有所睹。德硏詳詩意,方悟水府老叟,乃昔日鬻菱芡者。

歲餘,有秀才崔希周投詩卷於德硏,內有《江上夜拾得芙蓉》詩,即韋氏所投德硏紅箋詩也。德硏疑詩,乃詰希周。對曰:“數年前,泊輕舟於鄂渚,江上月明,時當未寢,有微物觸舟,芳馨襲鼻,取而視之,乃一束芙蓉也。因而製詩。既成,諷詠良久。敢以實對。”德硏歎曰:“命也!”然後更不敢越洞庭。德硏官至刺史[10]。

[1]調選:選官調職。

[2]醴陵:唐縣名,在今湖南省長沙市東南。令:縣令,一縣的最高行政長官。

[3]巴陵:唐縣名,在今湖南省嶽陽縣。

[4]誌:記住。

[5]若不為意:好像不經意的樣子。

[6]省覲:探望。覲:下見上。

[7]大小倚舟號慟:一家大小圍在舟旁痛哭。

[8]居止:住所。儼然:齊整有序的樣子。

[9]數事:數件。

[10]刺史:古代官名。原為朝廷所派督察地方之官,後沿為地方官職名稱。

在唐傳奇中有一類非常獨特的與婚姻愛情有關的小說,它們表麵看起來似乎是一個愛情或者婚姻故事,細究起來,卻又不太像。《鄭德硋傳》就是這樣一篇小說。說到《鄭德硋傳》,倒讓人想起唐·李複言的《定婚店》,那是著名的月下老人的故事。韋固起初不相信月老赤繩係夫妻之足的說法,但幾經反抗,最終仍得服從命運的安排,隻有深深地感慨“乃知陰騭之定,不可變也”。這與《鄭德硋傳》的結尾處鄭氏感歎“命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從《鄭德硋傳》中不難讀出宿命與偶然。洞庭府君為了報答鄭德硋的酒食之恩,安排和成全了他與韋女的姻緣,這段姻緣是果報與宿命的結果,並不是靠鄭德硋本人的主觀努力。鄭氏與韋女的愛情與才子佳人的俗套愛情一樣,建立在才貌相悅的基礎上。鄭氏因愛慕韋女的美貌,用詩來挑逗,有趣的是,這位韋女卻不是能詩善吟的崔鶯鶯、霍小玉,情急之中隻能用鄰女所抄錄的江上秀才的吟詩來冒名頂替,讓鄭誤以為韋女是位秀外慧中的美貌才女。直至多年以後,謎底才揭開,鄭德硋找到了詩的原作者。怪不得他要感歎“命也”,正是一個錯誤的巧合送給他一個美貌的妻子。在宿命與偶然的交相作用下,命運是那樣的不可捉摸!真相大白之後,麵對他的府君恩人,鄭德硋選擇的卻是“然後更不敢越洞庭”的逃避,在這逃避之中可以看到他對命運的深深敬畏。雖然這篇小說的主題思想是消極的,但它畢竟真實地、藝術地再現了人類在認識命運的過程中一種複雜的迷惘心態。

《鄭德硋傳》的藝術特色,最顯著的一個表現是滲透著詩情之美。小說中一共出現了五首詩,除洞庭府君所作一首質樸直露而外,其他四首都有風華婉豔之美。除詩之外,小說中的一些描寫,在不經意之處,也浸透詩情,如“江上月明,時當未寢,有微物觸舟,芳馨襲鼻,取而視之,乃一束芙蓉也”。

這篇小說的影響當然不及《鶯鶯傳》、《霍小玉傳》、《李娃傳》這類愛情傳奇,但後世賞愛它的也不乏其人,明·沈硏即根據《鄭德硋傳》改編成傳奇《紅蕖記》。

(尚麗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