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選自《太平廣記》卷二七五,原出皇甫枚《三水小牘》。皇甫牧,生卒年不詳,字遵美,安定三水(今寧夏同心縣境內)人,約唐僖宗廣明(880—881)前後在世,鹹通(860—874)末曾為汝州魯山令。其所著三卷本傳奇小說集《三水小牘》在唐代傳奇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它反映了唐末的社會現實生活和一些重要社會問題,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藝術上也頗具特色。《卻要》是《三水小牘》中公認的代表作之一。
湖南觀察使李庾之女奴[1],曰卻要。美容止,善辭令。朔望通禮謁於親姻家[2],惟卻要主之,李侍婢數十,莫之偕也[3]。而巧媚才捷,能承順顏色[4],姻黨亦多憐之。
李四子,長曰延禧,次曰延範,次曰延祚,所謂大郎而下五郎也。皆年少狂俠[5],鹹欲蒸卻要而不能也[6]。
嚐遇清明節,時纖月娟娟,庭花爛發,中堂垂繡幕,背銀缸[7],而卻要遇大郎於櫻桃花影中,大郎乃持之求偶。卻要取茵席授之[8],曰:“可於廳中東南隅,佇立相待,候堂前眠熟[9],當至。”大郎既去,至廊下。又逢二郎調之。卻要複取茵席授之,曰:“可於廳中東北隅相待。”二郎既去,又遇三郎束之[10]。卻要複取茵席授之,曰:“可於廳中西南隅相待。”三郎既去,又五郎遇著,握手不可解。卻要亦取茵席授之,曰:“可於廳中西北隅相待。”四郎皆去。
延禧於廳角中,屏息以待。廳門斜閉,見其三弟比比而至[11],各趨一隅。心雖訝之,而不敢發。少頃,卻要突燃炬,疾向廳事[12],豁雙扉而照之,謂延禧輩曰:“阿堵貧兒[13],爭取向這裏覓宿處[14]?”皆棄所攜,掩麵而走。卻要複從而咍之[15]。自是諸子懷慚,不敢失敬。
[1]湖南:古代指洞庭湖以南的地區,唐時分別屬於江南西道、山南東道、黔中道。觀察使:官名,唐代在不設節度使的各道設觀察使,為州以上地方長官。
[2]朔望:朔日和望日。朔日指舊曆每月初一日,望日指每月十五日。通禮謁於親姻家:親戚間互贈禮品,互相問候。通禮:通行的禮儀。
[3]莫之偕:沒有人能和她相比。
[4]承順顏色:能領會別人的意圖,會看臉色行事,很乖巧。
[5]狂俠:放蕩狹邪。俠:通“狹”。
[6]蒸:同“烝”,下淫上。指與母輩通奸。卻要是李庾的女奴,對李庾的兒子來說是長輩的身份。
[7]銀缸:銀白色的燈盞、燭台。缸:此處同“(ɡānɡ)”。
[8]茵席:褥墊,草席。
[9]堂前:父母。
[10]束:抱持。
[11]比比:連續,接連。
[12]廳事:本指官署視事問案的廳堂,後來私人住宅的堂屋也稱“廳事”。
[13]阿堵:六朝人的口語,唐人沿用,相當於“這個”、“這些個”。
[14]爭:怎。
[15]咍(hāi):嗤笑,譏笑。
這篇不足五百字的微型小說,寫得精彩之至,活靈活現地塑造了卻要這個美麗而聰慧的女奴形象。與同類題材的作品不同,《卻要》不以愛情為主,不寫悲歡離合,不寫淩辱遺棄,耳目一新地塑造出一個閃耀著智慧光芒的青春少女來,確實是難能可貴的,怪不得曆來被公認為《三水小牘》中的名篇。
這篇小說的文筆是極為洗練幹淨的,開頭極簡明地交待卻要的“美容止,善辭令”,用“通禮謁於親姻家”、“姻黨亦多憐之”背麵敷粉地寫出她深得主人信任並在侍婢中的鶴立雞群的特殊地位。這些都為下文故事情節的展開做了極好的鋪墊。隨後李家的四個活寶兒子急不可待地上場了,作者分別用“持之”、“調之”、“束之”、“握手不可解”來表現四人情急魯莽的醜態,卻要卻是重複地“取茵席授之”,胸有成竹、從容不迫地捉弄他們。“延禧於廳角中,屏息以待。廳門斜閉,見其三弟比比而至,各趨一隅。心雖訝之,而不敢發”。看到這裏,我們不禁要笑出聲來,這幾位真是蠢得要命!霎那之間,卻要突然燃炬,一下子將他們的醜態暴露在光明之中,這種寫法,真是神來之筆。
卻要的“智鬥”故事,對後世的影響頗大,周楞伽先生即認為“古小說記婢女之慧黠者,當以此條為嚆矢”,如秋香三約牡丹亭故事,即“脫胎於此”。(參見今人周楞伽箋注《綠窗新話》按語)
(尚麗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