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夫婦經七八年,父母為超娶婦之後,分日而燕[1],分夕而寢,夜來晨去,倏忽若飛,唯超見之,他人不見。雖居室[2],輒聞人聲,常見蹤跡,然不睹其形。後人怪問,漏泄其事。玉女遂求去,雲:“我,神人也。雖與君交,不願人知。而君性疏漏,我今本末已露[3],不複與君通接[4]。積年交結,恩義不輕;一旦分別,豈不愴恨!勢不得不爾,各自努力!”又呼侍禦,下酒飲啖。發簏[5],取織成裙衫兩副遺超,又贈詩一首。把臂告辭[6],涕泣流離,肅然升車,去若飛迅。超憂感積日,殆至委頓[7]。
去後五年,超奉郡使至洛[8],到濟北魚山下[9],陌上西行,遙望曲道頭有一馬車[10],似知瓊。驅馳至前,果是也。遂披帷相見[11],悲喜交切。控左援綏[12],同乘至洛,遂為室家,克複舊好。至太康中猶在[13],但不日日往來,每於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九月九日、旦、十五日輒下往來[14],經宿而去。張茂先為之作《神女賦》[15]。
[1]燕:通“宴”。宴飲。
[2](àn):晦暗。
[3]本末:始末,原委,底細。
[4]通接:交往,結交。
[5]簏(lù):竹編的盛物器。
[6]把臂:握持手臂,表示親密。
[7]委頓:頹喪,疲困。
[8]郡使:郡裏的差使。洛:洛陽。
[9]魚山:位於山東省東阿縣城東南20公裏處的黃河北岸。因形狀似魚而得名。魏晉時因弦超與神女知瓊的愛情故事而建有一座神女祠。
[10]曲道:曲折的小路。
[11]披帷:撥開車帷。
[12]控左援綏(suí):知瓊停下車子,讓弦超拉著登車的繩索上車。控:止馬曰控。左:古代駕車者坐在車的左邊,通常用“左”來指禦者。援:牽,拉。綏:挽以登車的繩索。
[13]太康:西晉武帝司馬炎的年號(280—289)。
[14]旦、十五日: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旦:特指農曆的初一日。
[15]張茂先為之作《神女賦》:張茂先即晉張華,據汪紹楹考證,作《神女賦》的不是張華,而是晉代的張敏。
女仙崇拜是中國古代道教的一種傳統信仰。在這種信仰的影響下,產生了一大批的男子豔遇女仙的故事。魏晉六朝,是道教的一個大發展的時期,也是女仙崇拜的興盛時期,天上女性謫降俗世,與世俗男子交往、戀愛,這類故事在當時十分流行。除了成公知瓊,當時著名的女仙還有一大批,諸如西王母、杜蘭香、萼綠華、何參軍女、媚蘭等等。這些女仙交往的對象不同,上至帝王貴族(如西王母與漢武帝、巫山神女與蕭總),下至文人小吏(如弦超與知瓊),甚至還有普通的勞動者(如采樹皮謀生的劉晨、阮肇),幾乎包括了社會的各階層,由此可見女仙信仰傳播之廣泛。這些遇仙故事形成了固定的模式:神女忽降——贈物結合——無奈離異——他日升仙。當然,這類故事的本義,並不是要講述愛情,而是以一種藝術化的方式來宣傳神仙信仰。試想,美麗的仙女帶著天上的奇珍異寶下嫁凡人,沒有比這更具誘惑力、更為愜意的升仙途徑了!因此,在求仙與愛情的雙重主題中,求仙才是這類故事最本質的目的。
不過,本來寄托著道教教義的女仙,卻在進一步的發展中消減了宗教色彩而成為藝術創作的對象。這類遇仙故事越來越文人化,越來越具有文人的浪漫氣質和藝術氣息。諸如《蕭總》、《裴航》等等這些美麗的故事,已經達到了宗教、玄想和藝術、人性的對立統一。總之,這類女仙豔情故事雖不如世俗愛情故事那樣真摯感人,卻有恍惚絢麗的仙家之美,大大地提高了文學的想象力,成為古典愛情小說中的一枝奇葩。
(尚麗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