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塵垂著頭,素來清亮的眸子已然失去了往日神采,甚至於他整個人而言,現下竟如土木形骸,乃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眼見得蘇倫過來,根本理也懶得理他。
蘇倫略彎下腰來,與他對視半響,驀地嘿然一笑:“蘇沐塵,你這小混蛋,和本王鬥了一輩子,卻不曾想過,最後到底還是落在了本王手裏罷?”
蘇沐塵抬起頭來,眼中神色一閃,臉上複又恢複了淡漠的神情。
蘇倫道:“哦,本王忘了,你現在還不能說話。”一伸手,便將他口裏塞的絹帕扯了出來。
蘇沐塵淡淡喚了一聲:“叔叔。”
蘇倫“哈”地一笑,直起身來,道:“你還記得我這個叔叔?你不是,不是,嗯,”他側過頭想了想,“日日夜夜,巴不得我死?”
蘇沐塵淡聲道:“蘇沐塵從未有過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蘇倫又短促地笑了一聲,突然斂了表情,抬腳一踹,便將蘇沐塵踢翻在地。
蘇倫恨恨道:“蘇沐塵,這天底下,沒有比你更虛偽的人了!明明就想除掉本王,卻還偏要做出一副凜然正義的模樣!天下人!”他重重地喘了口氣,“天下人都被你騙了!”
他突然湊到蘇沐塵麵前,幾乎與他鼻尖對著鼻尖,不住地喘著粗氣,獰笑道:“你知道嗎,虞先生和可汗,已將你讓給了本王,本王想怎麼處置你,就怎麼處置你!你不妨猜猜看,本王與你仇深似海,打算怎麼懲罰你?”
蘇沐塵方才已見識過了他的手段,現下裴琚的屍體尚未冷卻,他自然也明白,自己絕不會得一個好死,便仍容色淡淡地道:“成王敗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隻是我勸叔叔一句,叔叔怨我恨我,這倒罷了;然而叔叔不顧一切地將北燕引入中原,無異於與虎謀皮,如今九州淪陷,蒼生塗炭,叔叔你,”他猛然抬起頭來,一字一字地厲聲道,“難辭其咎!”
蘇倫大怒,伸手就給了他一巴掌:“難辭其咎?!本王難辭其咎?!嗯?!若是當初,當初你不要同本王爭那個位置,直接讓本王做了皇帝,本王會低聲下氣地去求北燕那些蠻子?!”他脫口而出,驟然驚覺自己說了對虞寒淵與穆洛圭不敬的話,忙捂住嘴巴,有些驚慌的四下張望,口中連連道歉道:“對不住,虞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卻又見爾硃塹等人,早已跟著穆洛圭離開,偌大一個廳堂,不過他、蘇沐塵、岑秀與蘇悅四人而已,頓時又放下心來。
蘇沐塵冷冷道:“叔叔這般認賊作父的模樣,若是泉下見了先帝,不知道先帝會有什麼反應。”
蘇倫跳了起來,道:“先帝?!你好意思同本王說先帝!若不是你先起兵,本王哪裏會去找蠻子?!哼!別以為本王不曉得你們在想什麼,殿上坐了個傻皇帝,誰心裏不是一筆賬!如今倒怪起本王來了?!論輩分,怎麼說本王也該排在你們前頭!做侄兒的爬到叔叔頭上,你們這些混賬,到底懂不懂規矩!”他越說越氣憤,越說越覺出自己委屈十分,忍不住又踹了蘇沐塵幾腳。
蘇沐塵痛極,口中仍刺他道:“叔叔是五石散吃多了罷?腦子也有些不清楚了,有些話,可不是怎麼亂說的。”
蘇倫見他仍然倔強,心中不免越發氣憤,下手也沒了輕重。蘇沐塵本就身體虛弱,如今心力交瘁,隻能堪堪趴在地上,任他打罵,恨意如潮水一般不斷湧上心頭。
他深深吸了口氣,強忍住身上的痛楚開口諷刺道:“叔叔向來庸常無能,若不借助北燕兵力,又能勝得過誰?論封地,叔叔是最大的,論兵力,叔叔也是最多的,但叔叔始終都勝不了任何一人!即便叔叔今日殺了我,這天下還有這樣多的英雄豪傑,個個都比叔叔厲害,叔叔殺得完麼?殺得盡麼!”
蘇倫聽他諷刺,起初勃然大怒,腳下越發用起力來,然而聽得最後幾句,腳上動作卻停了下來,歡喜道:“我的好侄兒,這你可就小看你叔叔了。但凡有跟你叔叔對著幹的,都被本王除掉了。”他得意地挑一挑眉,“你以為,虞先生的本事,都是嚇唬人的麼?”
蘇沐塵沒料到他為了一己私利,竟昏聵無情至此,全然倚靠北燕兵力,來殺掉自己國人;又想起自己雖然胸懷大誌,但卻也在順利至極時驕傲自得,即便當初鬱清衍等人反複勸諫,自己仍然被勝利衝昏了頭,一意孤行,不曾采納更多意見,以至於今日這樣潰敗的局麵,傅偃、裴琚、鬱清衍等人紛紛受辱被殺,不由悲從中來,喉中一熱,便吐了一口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