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塵道:“本王之前便讓琅琊王去往江東經營,建鄴有長江天險,北燕不慣水路,想來不會有洛陽之危。你若願意,護送皇兄去往建鄴可好?”
司紹覺得,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大約不是真正的會稽王罷?
他愣了好半天,方有些恍惚地道:“會稽王...此話當真?”
蘇沐塵微微一笑:“你若願意,本王便立刻安排人護送你們一道上路。之前傅偃...”他頓了一下,“傅郎君突襲西門,殺了達奚霈一萬多人,北燕雖補充了一些兵力過去,但到底防守不嚴。你們可以坐船離開。”
司紹手上發力,緊緊摟住了蘇溈塵。蘇溈塵吃痛,抬頭不明所以地望著他,道:“紹紹?”
司紹問道:“會稽王,如若...如若皇上真能抵達江東,皇上,還是皇上麼?”
蘇沐塵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司紹頓時明白了,他點點頭,竟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好,好,這樣...這樣便很好。”他伸出手,做了個他平時絕不會做的,堪稱是大不敬的逾越動作,輕輕地撫摸著蘇溈塵幹枯的頭發,帶著些憐惜和不忍道:“做皇帝...又有什麼好呢?像皇上這樣的,還不如做個普通人...隻願他下輩子,再下輩子,生生世世不要投在帝王家了。”
蘇沐塵的眼睛頓時紅了。他掐了掐手心,按捺住情緒,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便為你們備船。”司紹謝了,牽著蘇溈塵慢慢離開。
他其實也不過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人,連婚配都無,卻將半生光景耗在了宮中,一心一意,無怨無悔地陪伴著一個傻皇帝。因為太過辛苦,他從前挺直的脊梁現在已經有些佝僂,姣好如玉的臉龐上也染上了風霜,乍看過去,仿佛而立以過,然而那一身的風骨韌韌,卻如同他身上那一件洗舊了的朱紅官袍一般,灼熱人心,千載流芳。
鬱清衍見他們離去,輕聲道:“你這樣心慈手軟,留下把柄,或者將來會招致禍端。”他心知蘇沐塵早已備下毒酒,城破之日,便是蘇溈塵歸西之時。
蘇沐塵沉默良久,長歎一聲,到底沒有說話。
他既有吩咐,渡船很快便準備好了。是夜,司紹收拾了一些金銀細軟,牽著蘇溈塵,跟著蘇沐塵派的數十騎兵偷偷出了城。
蘇溈塵畢竟是天子,近來雖在宮中吃不飽飯,但也不曾受過其他罪。如今他們怕引人注目,隻好步行前往渡口,蘇溈塵走了一陣便覺得腳痛,哼哼唧唧地就要開哭。
司紹恐怕他的哭聲引起北燕注意,忙壓低了聲音,將食指放在唇間輕輕“噓”了一聲,道:“皇上,小聲。”
蘇溈塵見他一臉小心翼翼的謹慎,與平時十分不同,還以為司紹與他在玩遊戲,當下便睜大了眼睛,興致勃勃地也將食指按在了唇間,學著司紹的模樣“噓”了一聲,一本正經地地點點頭道:“知道,小聲。”說罷自己便壓著嗓子笑了起來。
司紹見他將這次逃亡當做了遊戲,隻得無奈地笑了笑,牽著他來到了河邊。卻不料河岸太高,蘇溈塵十分害怕,抱著司紹不肯下去。司紹頭上的汗一層連接一層,臉色也有些發白。如果這次逃不出去,以後...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好在中宮仆從董旭道:“司侍郎,咱們出來的時候,帶了些絹布,不如將絹布綁成繩,困在皇上身上,小臣先下去船上,您扶著皇上慢慢兒下來。有絹布撐著,或許皇上沒那麼害怕。”
司紹忙不迭地點頭:“那便勞煩你了。”
董旭便拿了絹布出來,想要給蘇溈塵裹上;哪知道蘇溈塵卻不讓人近身,一個勁兒地往司紹懷裏躲,還笑嘻嘻地道:“抓不到我!抓不到我!”卻原來仍然隻做遊戲玩耍。
司紹抹了把汗,心道如若再仍由皇上如此,恐怕今夜誰也走不了了,便板起臉嚇唬道:“蘇溈塵,你是不是不聽話?你再這樣不聽話胡鬧,我就不要你了。”
蘇溈塵一聽,果然立刻乖了,拉著他的袖子乖巧地道:“我不鬧了...紹紹...不生氣,嗯,不生氣。”司紹見他不再動彈,連忙與其他人一起將絹布困在他的腰上,又道:“我扶著你,咱們從這裏慢慢下去,下去了,我就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