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溈塵猶猶豫豫地“嗯”了一聲，轉頭看向河堤，突然“啊”了一聲，轉過頭來扒住司紹的肩膀，眼淚汪汪地道：“怕...怕...紹紹，怕....”
司紹長歎了口氣，見他的確是真怕，隻好將他背起來，由其他人扶著，一步一步下河堤，再上船。好容易坐定，司紹才剛鬆了口氣，卻見河堤蘆葦叢中突然湧出許多衣衫襤褸的難民，哭著叫著衝小船跑來，想要上船一同逃走。
司紹大驚失色，連忙將蘇溈塵摟在懷裏。蘇沐塵所派的騎兵將士，皆是精銳，雖遇此變故，但亦十分沉著，擺開陣型，將那些百姓擋住，讓董旭趕緊開船。董旭乃是中宮內侍，何嚐見過百姓如此瘋狂的模樣，一時手有些抖，試了好幾次才將船行得開來。
此時有些人見將士凶猛，便一個紮子潛入水底，再浮上來拉住船邊，想要爬上來。
董旭的聲音都變了：“司、司司司、司侍郎！這這這，這該如何是好！”
司紹心裏也十分驚慌，但麵上仍然淡淡。他緊摟住蘇溈塵，一手自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閉了閉眼，狠心往下一砍，隻聽一聲慘叫，血水“噗”地一聲濺到了司紹的臉上，一隻斷腕便落到了船裏。
血腥氣撲鼻而來，司紹幾欲作嘔，然而仍道：“大家將匕首刀劍都拿出來，有想上船的，便都這樣砍了。”他抽了口氣，伸手又是一剁，船裏便又多了幾根斷指，“若狠不下心，今晚咱們都得死在這裏！”
生死關頭，內侍們也紛紛鼓起勇氣，拿著匕首刀劍往那些按住船舷的手上亂砍亂剁，不多時，船裏已積了好大一捧斷指斷腕，慘叫聲不絕於耳，血將江水都染紅了，腥氣彌漫在空氣中，仿佛一層誰也逃不開的網，粘濕悶熱，然而船，好歹駛離了岸邊。
就在司紹諸人略鬆了口氣的時候，卻聽馬蹄聲由遠至近，震耳欲聾，再一看，黑壓壓的兵士騎馬過來，每個人身上都穿著明光鎧——正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北燕騎兵！為首的正是長孫嗣。
他右手一指，高聲道：“給我射！”
北燕騎兵勒住駿馬，張弓瞄準，萬箭齊發，射向船隻。司紹暗叫不好，摟著蘇溈塵一個翻身，便跳下了船，所幸船隻並未開遠，再往南走，便有一片荷花池。此時天色晦暗，蘇溈塵又換了一身一副，北燕騎兵分不清到底誰是皇帝——甚至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準備逃走的人是蘇溈塵。
這麼想著，司紹心裏便有了些底氣，一手拖著蘇溈塵，一手用力劃著，兩人乘亂朝荷花池遊了過去。突然，一支箭朝他二人射來，蘇溈塵躲避不及，腮邊中箭，立時血流如注。他痛得眼淚頓時流了出來，就要大叫，司紹連忙捂住了他的嘴。
也許是因為夜晚的江水太過寒冷，也或者是北燕殺人的手法太過殘酷，司紹與蘇溈塵依偎在一起，瑟瑟發抖，好不容易才躲過了北燕的搜查，挨到了天明。
司紹顫顫巍巍地將蘇溈塵帶出水麵，見岸上俱是死屍，殘肢碎塊，慘不忍睹。不但如此，北燕還將內侍們所攜帶的金銀細軟並吃食全都拿走了。司紹渾身上下，不過三千文錢，如今洛陽周圍糧食稀少，物價飛漲，竟連一份粥都買不起，兩人無法，隻得朝著南邊乞討而行。
然而便就是乞討，卻也不那麼容易。戰火燎原，百姓逃的逃，死的死，田地荒蕪，屋舍空曠，有時候一走大半天，才遇得到一戶人家。蘇溈塵癡愚，此時卻也成了幸事，百姓們見他可憐，便分給他們一些加了鹽巴與蒜粒的糠吃，雖然粗澀難咽，但總聊勝於無。
司紹見蘇溈塵狼吞虎咽，想起他當初問出“若百姓吃不飽飯，為什麼不吃肉”這樣的話，再看看今日場景，不由一陣心酸。
他二人行乞，對外隻說是兄弟，因此言行舉止上親密了不少。司紹伸手摸了摸蘇溈塵的頭發，輕聲道：“慢慢吃，別著急，還有呢。”
然而蘇溈塵卻停了下來，眼睛落在司紹那一份吃食上，搖了搖頭道：“那是...紹紹的，阿溈...不要。”
司紹笑了笑：“我的就是阿溈的，所以阿溈慢慢吃，”他伸手將蘇溈塵下巴上的糠粒擦了，“不要噎著了。”
蘇溈塵仍然搖了搖頭，但嘴上的速度已放慢了。
司紹道：“阿溈辛苦了，等咱們到了南邊...就好了。”
蘇溈塵正色道：“阿溈...不辛苦。跟著紹紹....”他眯著眼睛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阿溈不怕，阿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