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場勝利,洛陽城中士氣高漲,一掃之前的頹喪。
鬱清衍笑道:“如今北燕連連敗退,不如開城出擊,殺他個措手不及。”
蘇沐塵亦十分高興,然而卻含笑搖了搖頭,道:“政事治國,我不如清衍你;可帶兵打仗,你卻就比不上我了。北燕遠道而來,久攻洛陽不得,心中焦躁,自然是想速戰速決;接連失敗,雖然他們軍中更加浮躁,但如今洛陽城中,其實也不算占十分優勢。他們圍城四方,若我們兵力分散,將士太少,不但不足以打敗他們,反而激起他們鬥誌,徒增我方傷亡;但若我們集中兵力,攻打一人,一旦三方援助,我方失利,以現在將士們的情況,必然會自相踐踏,傷亡慘重。”
他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唯今之計,仍然是在那個拖字。”
鬱清衍點點頭:“我明白了。”
兩人邊走邊說,卻見旁邊小道上,有一人頭戴圓頂籠冠,穿一身朱紅官袍,牽著另一個著明黃龍袍的人慢慢走著。他的動作很小心,走幾步便要哄一陣子身後那人,身後人扁扁嘴,忍住了哭,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然而沒走幾步便又開始大哭。如此反複,短短一段路,不知走了多久。
原來正是司紹與蘇溈塵。
蘇沐塵與鬱清衍對視一眼,走過去行禮道:“皇上。”
蘇溈塵餓了多日,隻吃了些棗子和快腐爛的蔬菜,正在同司紹鬧脾氣,卻不料眼前突然出現兩個不認識的人,頓時十分驚惶,牽著司紹的袖子就往他懷裏躲,還將頭埋在他的胸口,大叫到:“紹紹!紹紹!怕!怕!”
司紹早已習慣,伸手慢慢撫摸著他的背,低聲道:“皇上不怕,司紹在這裏,司紹在這裏....”
他輕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蘇溈塵漸漸被他安撫,平靜下來,偷偷從他懷裏瞟了一眼蘇沐塵與鬱清衍,又立刻轉過頭,將頭埋在司紹懷裏,不吭聲了。
司紹苦笑著同蘇沐塵道:“會稽王,請恕屬下無狀...”
蘇沐塵搖頭道:“無妨。”
他深深地看了蘇溈塵一眼,道:“這麼多年,勞煩司侍郎你照顧皇兄了。”
司紹以為他要殺人滅口,不由睜大了眼睛,道:“會稽王,皇上癡愚,並沒有,也不能妨礙你做任何事...若你真想坐這個皇位,天下人..”他看了一眼鬱清衍,目光驟然堅定起來,語速也快了很多:“你若真想登基為皇,必定一呼百應,從者許多。皇上已經這樣了,你就放他一條生路罷。”
蘇沐塵原本隻想道一句謝,卻不料司紹對他竟作出這般不堪的猜測,頓時怒極反笑,道:“司侍郎,若本王真想殺他,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司紹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蘇沐塵的確隻是單純地謝他照顧蘇溈塵,一時有些耳熱,臉一紅,埋下頭道:“司紹、司紹失禮了...”
蘇沐塵搖頭道:“你也是一心向著皇兄,擔心有人謀害與他,哪說得上失禮不失禮?”他頗有些感慨地道:“當初先帝殺你父親,然而如今洛陽城危在旦夕,宮中內侍也逃竄不少,你竟還留在這裏,守著皇兄....貞潔之風,義著千載,司紹,無論如何,蘇沐塵謝你如此以德報怨,待我蘇家子弟。”
他如今經曆太多,心境與從前已大為不同。
若說之前看蘇溈塵,他心中有恨,有怨,覺得正是這個傻子奪了自己的江山,以至於平白生了許多波折險峻,實在太不公平;然而如今再看他,卻覺得他這樣癡愚,卻偏偏生在了皇家;生在皇家倒罷了,竟還做了個皇帝。朝臣後宮,包括蘇沐塵自己,有說他不堪重任的,有借他的手把持朝政的,可這些他統統無知無覺。三十多歲的人,仍然如同幼兒,餓了要哭,痛了要哭,害怕還是要哭,其他的,他什麼都做不到——
天生癡兒,奈何生在如此亂世皇家!
蘇沐塵心念一動,突然問道:“你們...你想不想帶著皇上離開?”
司紹徹底愣住了,定定地看著蘇沐塵,過了好半天方道:“會稽王...這是何意?”
蘇沐塵道:“北燕圍城已久,想必你早有耳聞。”
司紹點點頭。許多宮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才紛紛卷了宮中財物珠寶偷偷逃走的。
蘇沐塵道:“如今城中糧草無繼,餓死的人不計其數,屍體腐爛,瘟疫橫行,雖然暫時能抵抗一二,但洛陽城破,不過早晚。”
他吸了口氣,突然湧出一股奇怪的感覺,他原本恨不得親手殺死蘇溈塵——庾明慧死的那天,他是真的動了殺機,隻是擔心背上弑兄罪名,以至於名不正言不順,這才將蘇溈塵留了下來。然而此時此刻,他竟然要親手放蘇溈塵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