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塵夾了好幾次才將雞蛋夾住，鬱清衍有些無奈的道：“會稽王，糧食不易，萬不可浪費了。”
蘇沐塵“嗯”了一聲，卻放下了筷子，道：“你吃罷，我...我吃不下。”他一閉上眼睛，傅偃家的情形就呈現在眼前。
“掃盡狂胡跡，回戈望故關。相逢唯死鬥，豈易得生還”，這二十字，猶如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一個人，到底心性要到怎樣剛強的地步，才會選擇親手殺光家屬親眷，帶著明知必死的決心，前往戰場？
他從前總厭棄朝中諸人，清談玄學，不問政事，唯剩他一力支撐，仿佛天下正義，都在自己那邊似的；別人不幫他，便是違了大道，便是於蒼生百姓不上心。然而果真如此麼？政見不同，真的就是棄百姓於不顧麼？
蘇沐塵定定神，道：“曹髦...曹髦他們那邊，還好罷？”
鬱清衍點點頭：“我已去過一回了。曹髦說，傅偃當初一意孤行，他們都勸了，但沒勸住。我也同他們講了，如今洛陽城中瘟疫橫行，百姓不滿四千，將士也得病的也有很多，城破不過早晚，若要走，現在還來得及。”
蘇沐塵看著他，鬱清衍略一勾唇：“他們說，天子尚在，為何棄城？也是打算死守到底了。”他頓了頓，道：“不過走的人也不少，許多都去了江東，這倒也是好事——琅琊王他們都在路上了，有溫桓和顧懷之護著，倒不會出什麼亂子，隻盼到時候江東安穩。”
蘇沐塵道：“我仍是那句話，淺淺若是不成，你琅琊鬱氏，可以取而代之。”
鬱清衍哈哈一笑：“會稽王以為這話，我不曾對清然講過？若隨琅琊王一道去往江東的人是我，你蘇家江山就怕是就真要改姓了！但若果是清然，你便放心罷！他在得一日，你蘇家江山，就仍是蘇家江山。”
蘇沐塵心中五味陳雜，低下頭看著盤中的雞蛋。半響，終於將它夾了起來，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他緩緩道：“朝中既有這樣多的忠義信士，那我蘇沐塵，也斷不會辜負了大家的期待。便就是死，也要拖著北燕多死幾個才好。”
達奚霈被傅偃偷襲一事，令穆洛圭更加惱火。但他也明白，北燕軍遠道而來，糧草難繼；之前他不是沒有想過征糧，但北燕言語、風俗均與蒼雲不同，征糧十分困難。他之前雖然能大行殺戮，但此番想要滅國，若貿然殺人，必定民心向背，皆是蒼雲百姓團結反抗，反而得不償失，因此隻好速戰速決。卻不料洛陽周圍雖然一馬平川，地勢平坦，但城池卻固若金湯，久攻不破。達奚霈性情原本就十分急躁，守城許久，自然了無戰意，這才被傅偃鑽了個空子，自己也慘死馬蹄之下。
穆洛圭在帳中沉思，到底應該如何應對這樣兩難的局麵，突然下人奏報，長孫嗣前來求見。穆洛圭連忙讓人請了。
長孫嗣進帳，也不行禮，開門見山道：“可汗，達奚霈一死，兄弟們便更加躁了，這城，得快些破了。”
穆洛圭哼笑一聲，一手撫摸著刀上圓銎：“你以為我不想？但怎麼破？”他有些不屑，又有些煩躁地道：“沒想到漢狗們看起來孱弱，結果這麼能抗，拖了我這麼久不說，還折了一個達奚霈進去。”
長孫嗣笑道：“我今日過來，豈非就是給可汗出主意的？難道平白無故找你喝酒吃肉麼？”
穆洛圭眼睛一亮：“快講。”
長孫嗣道：“如今咱們糧草不繼，可洛陽城中，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四個門都給他封死了，有進無出，上哪兒找糧食？我料想城中恐怕已有人吃人的境況了，這樣的天氣，再有人吃人，將士必定生病，兵力也會大為減損。”
穆洛圭以為他要說出什麼新鮮法子，卻不料講得是這些無用之事，不由“嘖”了一聲道：“它城中的腐臭味都快將我北燕軍給熏暈了，難道我還會不知道嗎？你專程過來同我說的，就是這個？”他揮了揮手，“去罷！”
長孫嗣哈哈一笑：“可汗莫慌，我還沒講完。兵力減損，守城之人自然也會漸漸減少。之前咱們攻城，都是硬奪，少不得被他們用長槍長劍地擋下來，但若我們做數百匹木驢，讓人躲在其中，他們長槍長劍，卻也無法了。這麼一來二去地耗上幾回——”他撚了撚長髯，眉間得色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