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清然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他雖仕途不暢,但好歹也算是享了半生福氣。”
鬱清遠點頭道:“如此說來,倒也算是。”他見鬱清然吃飽喝足後,連連打嗬欠,知道他這幾日路途勞累,必沒有休息好,便道:“我晚間去一封信與喬邦之,再是委屈也不顧了,隻將他請來作數。你先去沐浴休息罷。”
鬱清然點頭應了,又道:“堂兄,還要借你筆墨一用。我想上疏朝廷,求撥百萬斛穀物,五百萬匹絹,五百萬斤綿以接濟黃、翼二州百姓。雖然寥寥,但也可暫解一段時間危急。”見鬱清遠一一答應,他便自去打理休息了。
雖然天色已晚,但鬱清遠還是派人送信去請了喬邦之。喬邦之早知道鬱清然來了荊州,他素來聽聞琅琊鬱氏這個千裏駒的名聲,少不得想見一見,當下便爽快應了,隻要求不讓鬱清遠在場。
“見了就想揍他一頓!”這話仆役沒敢告訴鬱清遠。鬱清遠倒也不甚在意,隻要喬邦之肯來,一切都好說,命人好生安排不提。
第二日喬邦之果然依約登門,隻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麵若冠玉,頭戴一頂漆籠小冠,穿著一襲廣袖白衣,正挺直了脊背,規規矩矩地跪坐在榻上。看他來了,那年輕人忙要站起來,喬邦之一揮手,笑將他按下了,道:“琅琊鬱清然,久聞大名了。我說那‘弟管嚴’怎地突然低聲下氣地來求我,卻原來是你來了。”
鬱清遠愛護弟弟的名聲,早在荊州傳開。當地有個“妻管嚴”的說法,是講丈夫奈何不了內人,萬事唯其命是從,鬱清遠便得了個“弟管嚴”的稱呼,尤其在喬邦之軍中,因為與鬱清遠不對付,索性以此相稱,頗有些侮辱輕慢的意思。
鬱清然不明所以,但見喬邦之神色平和,並無怨懟之色,便也不多問,忙將他引至連榻上,道:“喬將軍威名,清然也是仰慕很久。‘猗嗟昌兮,頎而長兮’,‘巧趨蹌兮,射則臧兮’,說的正是您這樣的人哪。”他這話出自《詩經?猗嗟》,將喬邦之的容貌並武力一並誇了。
實則喬邦之常年行軍打仗,體格健壯,皮膚黝黑,又生得一臉絡腮胡,哪有那樣玉人一般的身姿?但人都愛聽些好話,喬邦之也不例外,因此受用得很,臉上也不免顯出些得色來,拿起案上早已設好的青玉酒杯略飲了一口,不由訝道:“這酒...?”
鬱清然笑道:“這是西域的蒲萄酒,時間愈久,愈是醇香。不過將軍不要喝多了,這酒後勁十分,初入口還不覺得,過些時候便醉人得很。”他哈哈一笑,“將軍若喜歡,待會兒我讓人再給你送幾壇,卻並不是我小氣,不讓將軍暢飲了。”他為了安撫喬邦之,將賀六渾送與鬱清遠的上好蒲萄酒都祭出來了。
喬邦之盯著他細細看了一回,雙手摩挲著青玉杯,良久方道:“我知道你找我是為了什麼,但檄文已發,我若是改弦易轍,豈非成了三姓家奴?更何況,朝廷那邊,”他哼笑了一聲,“中宮、你阿兄,他兩個能放過我?”
鬱清然溫聲道:“從前管仲與鮑叔牙乃是至交好友,管仲追隨公子糾,鮑叔牙服侍公子小白。後來兩位公子爭奪帝位,管仲想置公子小白於死地而未果。公子小白登基後,鮑叔牙向他推薦了管仲,以為此乃難得之人,後來管仲果然助公子小白完成霸業,才有後世所稱道的齊桓公。生死之恨尚且如此,何況隻是平時風波呢?再者說,中宮向來知曉將軍英武,孰輕孰重分得很清,隻是被堂兄氣得狠了,才出此下策。實不相瞞,中宮得到消息後,立刻就將阿兄傳入宮中罵了一頓,要他好好料理此事。若非實在脫不開身,阿兄必要親自前來荊州,向將軍賠禮道歉。”他微微一笑,自袖中拿出了一封書信遞與喬邦之,道:“這是阿兄的手書,要我轉交給將軍。臨行時,阿兄更是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多賠不是,千萬不要再讓將軍生氣才好。”喬邦之拆開一看,酣然痛快於筆下,自得於規矩之外,果然是鬱清衍的手筆。信雖不長,但深為鬱清遠的所作所為感到抱歉,甚至說出了“雖百死而莫能贖”這樣的話,言辭懇切,十分動人,哪裏見著半分傳說中倨傲挑剔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