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清衍眼前又浮現出庾皇後黧黑的麵容，心中滋味難言，又是一歎。
不多時犢車漸緩，已是到了鬱清遠宅上。鬱清然下車，卻見候在門口的竟是鬱清衍，“咦”了一聲，連忙快步上前問道：“阿兄怎麼站在門口？等很久了麼？”
鬱清衍今日穿了件石青色褠衣，腳踩一雙方頭木屐，臉上雖出了些汗，但仍膚白如玉，儀容端然。見鬱清然過來，他微微笑道：“我也剛到，看到你的車過來，就想等你一等。中宮可有什麼為難你的地方？”
鬱清然便將方才的話老老實實說了，又有些忐忑地問鬱清衍道：“阿兄，中宮這樣講，到底是什麼意思？”
鬱清衍帶著他上了步輦，淡淡道：“清然，當初你選擇與我來到洛陽，是怎樣打算的呢？”
鬱清然臉上頓時露出堅毅決斷的神情來，一字一頓地道：“自當一掃天下難處，令寰宇澄清，國泰民安！”
鬱清衍道：“那便是了。你隻管朝著這最大的奔頭去，其他種種，不過都是身外之物。中宮如何，會稽王如何，或者其他人如何，又有什麼緊要呢？”見鬱清然點頭應了，他又道：“你雖在士人中有些許名聲，但畢竟未曾真在官場上走過，這回去往荊州，也算一次曆練。腦中機關盤算，以退為進的功夫，這些我是信你的，但也要有所為有所不為，不要人家說一句，你就信一句——之前阿兄教你的，萬萬不可忘了。”
鬱清然道：“我曉得了。”
鬱清衍見他仍是少年人的灼灼模樣，不由微微一笑，伸手為他理了理衣袖，又道：“雖然有句話說，聖人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但我琅琊鬱氏乃是蒼雲第一士族，最要講究儀容，便就是再慌亂，也要時刻注意自己模樣是否周正，如此才不算辱沒我世家名聲。”說著自腰間摸出一枚小銅鏡來與他，“這枚銅鏡你拿去罷。”見鬱清然臉一紅，他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孤身上路，不太安全。我讓孟煦跟著你，他是我貼身老仆，做事最是妥當，若有什麼變故，有他照應著，你也省心。另外，你此番前去，多呆一些時日也無妨。一則，是盡量與南陽杜氏結交，前幾日王妃去拜訪過了杜家小姐，看這樣子，該是不錯的。二則，清遠與喬邦之這一鬧，雖可化解，但按他的性子，必又會生出不少變亂來，少不得還要你周旋一二。清遠，唉。”說著又是一歎。
鬱清然點點頭應了，鬱清衍見他一副乖順的模樣，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好清然，去罷。”便也不進去，自坐車回轉了。
鬱清然下了步輦，在庭中默然站了片刻，聽樹上蟬鳴聲吱吱吱地亂響，雖有鬱清衍作保，但他也不知道此番去往荊州，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因此心中不免亂哄哄一片紛然，直至蘇淺塵的貼身侍女桃李來叫，才回過神來。
桃李笑道：“王爺聽衍少來了，說新得了幾個大石榴，恰好他來了便送他幾個，謝他上回那壇子鹹豉。哪曉得我才將出來，人已經走了，偏然少你還傻站在這裏，太陽熱辣辣的，也不怕曬暈了。”
桃李家原是清河韋氏的佃客，她小時候在田間玩耍，無意被韋貴嬪看到，便招來做了貼身丫鬟，兩人一塊兒長大，雖是主仆，情同姐妹。後來韋貴嬪入宮，原想將她也帶進去，但她不願意，韋貴嬪便為她脫了籍，找了一戶好人家嫁了。蘇淺塵去到琅琊時，因韋氏人丁寥落，桃李便又來照顧蘇淺塵，一晃已十年。因著這個身份，她平時說話並無什麼顧忌，別人對她也要尊敬幾分。
鬱清然道：“石榴？便就是昨日靜明寺送來的那幾個？”
桃李道：“可不是！金貴得很呢！”她略湊過來，壓低了聲音笑道：“若不是如今會稽王頗受中宮倚重，就我家王爺那傻乎乎的樣子，誰願意拿這樣金貴的石榴討好他來！靜安甜榴，一實如牛，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東西！”
靜安寺裏種了不少果樹，品種都不錯，除卻主持方丈做人情的，幾乎都拿來賣了。之前鬱清然在賀六渾家中吃過幾次，譬如仙人棗，一個五寸長，核細如針，味道極其鮮美；含消梨一個便有十斤重，價錢也貴得很，要三千錢一個，抵得洛陽城郊一處農舍整月的租錢了，也隻有賀六渾這樣的人家才買得起，連鬱清衍都不敢輕易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