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鬱清衍來了,她指一指榻上,懶懶道:“坐罷。”
鬱清衍上榻坐了,還未開口,庾皇後已道:“你與鬱清遠向來不對付,我幫你教訓教訓這個弟弟,豈不好?”許是累了,她的聲音有些低沉喑啞。
鬱清衍心道,你想將東宮幾人送到黃州,那可是你兄長的地盤,鬱清遠過去,還有命在?麵上卻陪笑道:“清遠不懂事,衝撞了中宮,我回來定以家規好好罰他,讓他再不敢這樣了。”
庾皇後伸手漫撥弄著手腕上的金條脫,笑道:“你鬱家家規若是真能對他有用,也不至於有這回的事情發生了。鬱清遠性格急躁,又在東宮,幫著太子惹了不少禍事出來。”她語氣雖淡,責備之意不言而喻。
鬱清衍背上略沁了一些汗出來,低頭道:“中宮恕罪。”
庾皇後看他垂頭的模樣,白玉般的長頸上貼著幾絲蓬蓬烏發,真是越看越愛,不由笑道:“阿寧,你如今雖已二十六了,卻仍如少年郎一般讓人心動呀。”阿寧是鬱清衍的小字,庾皇後叫來,真是說不出的輕佻。
鬱清衍心中一跳,暗道不好,索性默然以待。庾皇後又道:“鬱清遠幾個人,公然違背我的意思,去為太子送行,不給些懲罰,以後誰還把我放在眼裏?不過——”她略笑著拖長了聲音,“你若是肯陪我睡一覺,我便放了他。”她與民間小吏私通,學了不少直白的粗話。
鬱清衍雙手握拳,在掌心中掐了又掐,終是抬頭正色道:“若然如此,鬱清遠便任中宮處置罷。以色侍人這等事,鬱清衍,做不來!”他平時多是倨傲的模樣,看人也仿佛眉眼未開似的懶懶,此時卻目光灼灼,生了些英氣來。
庾皇後與他對視半響,忍不住笑道:“你不是最愛越名教任自然那一套麼,今日怎的這般正經?”她揮一揮手,讓侍女為鬱清衍上了酃酒,道:“喝口酒壓壓驚罷,同你玩笑作耍子呢。”
鬱清衍摸不準她的意思,但仍謝了,捧起綠玉杯小口小口地慢喝著。這酃酒乃是酃湖水所釀,前朝時便是貢品,醇香得很。
庾皇後見他喝,輕聲道:“這位置,惦記的人都覺得好,坐著卻是不容易。”這話一出,鬱清衍的酒梗在喉頭,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他放了杯子,靜看著庾皇後。
庾皇後笑道:“你自喝你的,我可不是來同你訴苦的。”她雖這樣說,卻也忍不住說了下去,“我做太子妃以來,手上真真假假,背的人命還少了?韋貴嬪算我的,顧淑妃算我的,如今太子也算要我的,將來,怕是蘇溈塵的命,也要算在我頭上。橫豎是我的,不是我的,都算作我的。”她自嘲笑一笑,“不過就因為,我是個女人罷了。若換了太子,換了楚王,會稽王,琅琊王,範陽王...哪怕是那個不成器的趙王,你們怕也都是要拍手稱好的。”她說到這裏,有些惆悵,站起來慢走道:“當初下嫁蘇溈塵,你以為我肯麼?庾家世代公卿,先祖輔佐前朝武帝、文帝,叔伯在兩朝俱是高官,父親更是幫先帝一舉定江山,我庾明慧,想嫁什麼人沒有?便就是我妹妹,你也曉得,嫁的是她的意中人。”
這事鬱清衍當然知道。
庾皇後的妹妹庾明心,在一次宴會上見著了當朝美男子王陵,對他一見傾心,便托人牽線,想與之結交。王陵出身沒落士族,本身也無什麼才華,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一來二去,兩人便私通上了。為了討好王陵,庾明心還將朝廷賞賜給自己父親庾楷的西域奇香也送了出去。半是炫耀半是逼迫,王陵故意熏了奇香出門,在庾楷麵前招搖。庾楷果然深覺恥辱,以為家門不幸,便允了他們這門親事。兩人的獨子,正是王寶。
庾皇後續道:“然而我為了庾家,竟嫁了這麼一個傻子!他什麼都不懂,我卻也不懂麼?嗬,趙王,楚王,會稽王...哪一個是好相與的?顧頤當初不還趁著醉酒,對先帝說‘此座可惜’麼?若是不爭一爭,換了別人坐這個位置,他們能放過我和今上?天家子弟,莫不都是在血裏的情誼。”
鬱清衍暗道,中宮於此事上看得倒是分明,也難怪能將這個位置坐得這樣長久。
他自想著,卻不料庾皇後突然問道:“阿寧,你以為,會稽王如何?”
鬱清衍眼皮一跳,麵上卻仍淡淡:“會稽王當年呼聲頗高,但他去國以後,鎮日與會稽王妃遊山玩水,不問世事;幾年前楚王反叛,去年氐賊變亂,會稽王都出力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