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清然低聲道:“母親也因這個緣故,鬱鬱而終。”
他父母感情很是要好,韋氏重病時發熱,鬱堃竟脫光了衣服站在雪地裏,讓自己身體冷下來,再進屋為韋氏降溫。可惜心病難醫,韋氏終究還是撒手人寰。鬱堃哀傷不已,便就是有人勸他,不過一婦人,何必如此在意,鬱堃隻搖頭說,佳人難再得!不過半年時間,也跟著去世了。
鬱清衍見他想起父母,不免情緒低落,指了指身後的隱幾轉移話題道:“上回清遠過來,說要這個隱幾,外人隻當我與他交惡,也不好直接給他,今日你且拿回去罷。還有鹹豉,我也讓他們給你裝一壇子,吃完了再來拿便是。”
鬱清然道:“多謝阿兄。”
鬱清衍見他仍有些低落,寬慰道:“佛經上說,萬法皆空,死了的,就是死了,你再顧念,也隻是一個空,不若認真活在當下,才是正理。”
鬱清然收拾了情緒,謝道:“阿兄說的很是。”
鬱清衍見他略微平複,便又提起了正事:“如今天下將亂,卻也正是我鬱家登峰造極的好機會。空有清談虛名,著實沒什麼用處。”
鬱清然詫異道:“我以為阿兄....”
“以為我喜歡清談玄言?世人愚昧,往往隻看表象,清然如此聰慧,怎不明白我的心思?”鬱清衍輕笑道,“睢陵公辭世前曾有囑托,信、德、孝、悌、讓,以為我鬱家立身之本,你且看看,忠在哪裏?睢陵公一生,莫不因為見機行事,才享有無盡榮耀,萬世高名。清然,你也要牢記,上位者沒有,也不能有自己的偏好,一旦有了偏好,就有了弱點。唯有和其光同其塵,人愛之求之,我好之予之,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鬱清然愣愣地看著鬱清衍,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在言說清談之前,他這位阿兄,可是一位好論縱橫之術,極度推崇法家的人哪...
鬱清衍笑笑道:“天晚了,我就不留你了。你今日也辛苦,回去安心休息,其他的,都交給阿兄。”
鬱清然應了,起身告辭。鬱清衍命人送他離開,自坐了一回,長長歎了口氣,吩咐左右將朝服拿來,又讓準備犢車。
碧玉問道:“這麼晚了還要入宮?”說著自熏籠上拿了黃色朝服,又命人去拿綬帶紫荷等物與他戴上。
碧玉十三歲嫁給鬱清衍為妾,至今也有七年了。她聰明伶俐,善解人意不說,還很擅長吹笛子,頗得鬱清衍喜歡。當初還寫過一篇《碧玉》的誌怪,將她比作天上下凡的仙女,被沈粹文收錄在《夷夢書》中。
聽她問起,鬱清衍點了點頭,碧玉歎道:“衍少也是辛苦,各方周旋,費神勞心,隻別人不知道衍少的心,總來指摘,出了錯處,又要衍少收拾。”
鬱清衍知道她說的是鬱清遠,笑道:“罷啦,作為族首主事,少不得要多操勞些,你跟了我許多年,難道還不曉得麼?”
碧玉一邊為他敷粉一邊嘟囔道:“曉得自是曉得,卻還是為衍少不平。”
鬱清衍淡然道:“人言我憒憒,後人當思此憒憒,糊塗才是最難得。”
碧玉聽他這樣說,不免一歎,但也知道無可奈何,隻得為他快快打扮好,讓人備好犢車,又與他放了些吃食,道:“這回來還不曉得要什麼時辰呢,餓了好歹吃些罷。”
鬱清衍應了,坐上犢車便入了宮。
他見的是庾皇後。
庾皇後不與蘇溈塵一塊兒,自住在後苑鴛鴦樓的水殿裏。殿內有五色流蘇帳帷,又有各式玉佩、香囊做裝飾,便就是地上鋪的毯子,也都是錦襦上繡了孔雀毛,十分華美,更不必說其他裝飾物件了。庾皇後性喜蘇合香,侍女們便日日熏著,殿中人猶自不覺,旁人進殿,就覺得這香氣也忒濃了些,簡直要將人悶殺了。鬱清衍此時也是這般想法,但他半分不露,跟著侍女們入了內室。
雖已夜深,庾皇後仍是盛裝打扮,頭戴大手假髻,上插十二鈿並各式步搖,穿一條絳色短襖,下著一條碧色結棱複裙,腳上套了一雙白襪子。隻她生得黑,臉上塗了許多白 粉也遮掩不住,偏還搽了不少燕支,兩腮上紅紅一片,看著有些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