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塵自是看不大出來的,卻又不願落了下風,便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引得顏平與鬱清然一陣笑。顏平為人機敏活絡,一路上言語不斷,將蘇淺塵逗得個哈哈大笑,連說擇日再聚。鬱清然小時與他一道玩耍,便知他將來必非池中物,如今多年未見,見他如此熱絡,一時摸不準他真實用意,倒是沉默居多了。
回到府上,鬱清然安頓好蘇淺塵後,將今日事同鬱清遠講了,道:“顏家不似我們這般膏腴士族,顏伯伯雖有高名,但畢竟根基尚淺,當初沈伯母執意嫁給顏伯伯時,陽羨沈氏不也大動了一番幹戈麼?顏平自小心機深沉,英略非常,絕非甘居人下之人。今日之事,淺塵對他很有好感,將來這一盤棋,他要怎麼下,也還未知,隻是我們不能不當心。”
鬱清遠問道:“這顏平,就是小時候同我們一道蒙學的那個阿元?”
鬱清然這才想起鬱清遠與自己早年蒙學乃是同一位夫子,點頭道:“正是。”
鬱清遠冷哼一聲:“從前一道玩耍時,他總撿我不要的竹馬來玩,如今做了個三品的左衛將軍,倒是要上天了!”
他與顏平兩人自小便不對付,顏平說東,鬱清遠便說西,一樣的文章,在他兩人解來就是南轅北轍,好在夫子寬和,都以為不錯,才少挨了許多板子;然而兩人私學上分不出高下,便一徑地要在別事上論個高下。顏平樗蒲之所以手段高超,泰半也是因為當時與鬱清遠相爭的緣故;而鬱清遠騎射俱佳,也是同樣的緣由。
鬱清然雖知道他二人不合,卻沒料到鬱清遠竟還記恨小時的事,不由失笑道:“彼時他家境不如我們,要了你的玩具,也是正常,你何必還這樣計較來。”
鬱清遠哂道:“便就是現在,他家也不見如何了得,竟讓你們坐了牽車回來。好在是我,若讓鬱清衍知道,怕是要羞死了!”
鬱清然想起此事,心裏也是一刺,但畢竟已坐了,隻求明日不要有好事者說出去,作為飯後笑談罷了。他歎了口氣道:“夜了,睡罷。”兩人便各自歇息了。
哪知才得五更天,便有人咚咚咚地敲門,門房趕緊開了,卻見是鬱清衍的貼身家仆孟煦,滿臉是汗,氣喘籲籲,知道必有大事發生,趕緊通報進去,將鬱清遠與鬱清然叫了起來。現時才下早朝,孟煦所說定是朝中大事,兩人心中有了計較,匆匆披上外衫來到客堂。孟煦見他兩人過來,忙迎上來行了一禮道:“遠少,然少,今日朝議,太子被廢為庶人,暫且關押至金鏞城,今日便出發。凡敢送太子者,皆下獄發配邊疆。主人說了,讓遠少不要衝動,在家中布置好部曲,以防萬一。”
金鏞城在洛陽西北,中隔了一條漯河,原是前朝文帝時所修的一座別苑,內有一座道觀,喚作昌都觀。蒼雲建國後,因先帝崇佛,又在這金鏞城內修了瑤光寺,百尺浮屠,重樓飛閣,遠遠看去竟如在雲裏一般。蘇溈塵登基後,庾皇後不大愛這些佛啊道啊的,太後又在洛陽城中自修了靜明寺,因而金鏞城就去得少了,裏麵的觀寺,漸漸也就廢了。
鬱清遠聽到此處,已是大怒,哪裏還顧及許多,喝道:“這天下倒是由她一個婦人來作主了!”說罷連聲叫僮仆過來與他更衣梳妝,要去渡口送太子。
鬱清然忙拉住他道:“堂兄可是忘了阿兄的囑咐!若此時前去渡口,豈非恰如了中宮的願,要將你這些人一網打盡!”
孟煦亦道:“可不是這個理!遠少,主人特特讓小奴過來囑咐,就是擔心萬一遠少念情去了,到時不好收拾。”
鬱清遠不聽,隻一疊聲地叫僮仆過來,又道:“清然,你和阿兄自有你們的考量,但我鬱清遠一生,最受不得別人欺負我的親朋好友,若是冒犯,必以全報,因此也顧不得許多了,還望你擔待容讓。”
鬱清然見他目光如炬,一臉堅定,竟是勸也勸不回了,隻得握住他的手歎道:“人生感意氣,功名複誰論!大丈夫如此行事,也不枉此生,你安心去罷!”心中卻開始盤桓如何收場。
鬱清遠坐在榻上梳妝打扮,一邊細細將家中部曲事宜與他講了,收拾好後便緊趕犢車,直奔渡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