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鬱清遠開口,鬱清然道:“賀郎君,堂兄,我答應阿兄給他臨一帖荀伯英的散隸,早先忘了,現下突然想起來,明日便是我說給他的時候了,怕是現在陪不了你二位了。”
荀伯英乃是前朝書法名家,尤善古體不說,還自創了一種新體,形頗類隸書,卻更開張不拘,縱任輕巧,剛健詳雅,又稱作“雲體”。鬱清然雅好古體,多是學他章法,有“小伯英”的美稱。鬱清衍則不同,更偏好新體行書,對古體向來不大看得起。隻前些時日偶得了半本荀伯英寫的《尚書》,驟然生了些興趣,便讓鬱清然與他臨幾帖過去賞玩一二。
這事鬱清遠也知道,聽他說起,忙道:“既然他明日要,你便去書房寫與他罷,待晚飯時我再讓人叫你。恰我新得了一方愉麋大墨,還沒來得及同你說,你今日便磨來用了罷。”
愉麋靠近終南山,山上鬆柏頗多,用來燒成製墨煙料,墨質堅實,十分有名。前朝隻有尚書令每月才能獲賜一枚大墨,卻不曉得鬱清遠是哪裏得的。
正想著,卻聽賀六渾笑道:“你倒是會用我的東西作人情,一方好墨,叫清然隻念得你的百般好,不曉得我這個實打實割肉放血的了。”原來是他送來的。
鬱清然笑道:“愉麋大墨珍貴得很,我不過臨給阿兄閑看著,哪裏用得上。”
賀六渾道:“這有什麼!你若是喜歡,我那裏多得是,缺了來拿便是了,有什麼緊要。”
鬱清遠笑罵道:“與庾浩鬥一鬥便罷了,你這毒物,還來我這裏炫起富來了!”又同鬱清然道:“清然,你先去罷,晚了寫不完,又要熬夜了。那墨用便用了,也沒什麼。”
鬱清然笑笑,告個罪走了。
望著他的身影自門口遠去,賀六渾若有所思地道:“你這個堂弟,很是不簡單。”
鬱清遠以為他說這件事,道:“察言觀色,進退得當,清然若是第二,天下沒人敢認第一。”
他這話雖是溢美,賀六渾也不反駁,隻道:“除了這件事,還有一件——”他走到鬱清遠榻上,用極小的聲音道:“趙王的確進京了。”
趙王蘇倫雖是先帝同父同母的兄弟,卻比先帝小了二十餘歲。先帝父親五十上頭才得了他,又見他長得漂亮,少不得可勁兒地寵著,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兒的,都隻給他。先帝寬厚,對這個弟弟也是倍加疼愛,登基後便將他封了趙王,食邑萬戶——是諸王裏最豐厚的賞賜了!可惜蘇倫打小就不學無術,對著夫子便叫頭疼,說起飛鷹走狗,摴蒱藏鉤,倒是眉飛色舞得很,因而背後人都笑他“貌美神昏不知書”。這倒罷了,當時先帝立儲君時,本有些猶豫,蘇倫見朝中對會稽王蘇沐塵呼聲頗高,覺得既然不是非要立嫡,自己輩分比蘇沐塵還要大些,做皇帝大約更加合適。他素來與先帝親近慣了,便親自涎著臉去跟哥哥要,將先帝氣得差點沒背過去,狠狠訓了他一頓,又著人打了他三十大板,減其食邑,收了他的兵權,罰閉門思過半年,蘇倫才消停,先帝原本想改立太子的心思,也同樣消停了。蘇倫從小到大哪受過這種氣?當下便深深記恨起了蘇沐塵,這些年雖在封國,但也沒少給蘇沐塵使絆子,隻是朝廷不大理會他罷了。
聽到這個消息,鬱清遠又是一驚:“什麼?!”他有些心驚膽戰地問道:“你確定消息無誤?”
賀六渾哂道:“我賀家探子,哪會有什麼假的消息來!千真萬確。據說有這麼多人。”他伸出手,比了個五。
鬱清遠道:“五百?”
賀六渾嗤笑道:“五百人馬,怎麼跟禁衛軍鬥?那可都是精兵。”
鬱清遠道:“藩王不聽詔,擅自進京,本就是死罪,如今趙王還帶了那麼多人...他是想廢中宮?”
賀六渾喝了口茶懶懶道:“誰知道。廢或不廢,橫豎是他蘇家家事。便就是螳螂捕蟬,尚有黃雀在後。宗室諸王裏頭,有兵的可不少,九州諸郡裏頭,世家部曲也很多,中宮廢太子,趙王廢中宮,誰知道哪天,誰就廢了趙王?嗬嗬,我看著天下哪,怕是又要亂了。”
鬱清遠道:“熙和二年,楚王諸人起兵的時候,也沒見趙王有什麼動靜,我還以為他當初被先帝訓狠了,就此消停了呢。”
賀六渾哂笑道:“就他記恨會稽王那個勁頭,能消停得了?說來這回他入京,雖不曉得幾分是為了中宮,但與會稽王卻是脫不了幹係。”
鬱清遠明白過來:“你是說,會稽王領西戎校尉,去年破了氐賊,卻因刑罰失當而被降罪,召還京城這事?”